“为什么?”
须臾之间,三儿的一颗心脏几经浮沉。太多东西令他想不明白了,最后只化作一句话脱口而出。
为什么。
“你想知道?”
想,当然想。
可是等话从口中出来,却鬼使神差变了。
“不想。”
“既然不想知道,那就回去吧。”
张宏达用两根手指,从褐色腰带里钳出来一张折叠整齐的银票。走近过去,塞到三儿斜挎着的布袋子里,末了还粗略地整理一遍三儿的衣领。
“这是四百两银子,等我得偿所愿,还有四百两给你。不要推辞,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三儿木木呆呆站在原地。
“嫌少?”张宏达语调骤然冷了下来。
莫说是四百两,纵然四千两四万两银子,张宏达也拿得出来,可他讨厌不识抬举的人。
“不是。”三儿使劲摇头,“我被太守老爷叫来做工的,活儿还没开始干,这……小的不好随便就走的。”
“姓魏的刚来岩城,岂会认识你。把你叫来这里的人就是我,我说可以走了你就可以走了,滚!”
三儿被最后的怒吼吓得浑身颤抖,身子一软,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三儿怕吗?不怕!
吴泰安有秘密,他,三儿也有秘密。比如他从师父那里学到的除了木工手艺,还有一套没名的武功;比如曲然的事他一清二楚,曲然早在新婚之夜就已经毫无保留地讲明了一切。
这个所有人都以为普普通通的木匠,里子里却还是有些不普通的地方的。
三儿从布袋子里掏出银票,抖开瞧了瞧。
“四百两银子,嘿嘿,大方啊,我给人打一辈子的家具也赚不到啊。”
没错,太守府中三儿的样子是佯装出来的。
三儿哼着小曲出了城门。
岩城往西是一片树林子,夏天里郁郁葱葱令人心醉,在这积雪未消的季节,树上没有叶子只剩枝枝叉叉,就是另一番滋味了。光秃秃的树林子里有一条扭曲的泥土路,不怎么平坦,却还算宽敞。
起先三儿沿着路走,渐渐越走越偏,最后就近往树后一钻,整个人就消失无踪了。
这时候突然有人从树顶上落下,站在三儿消失的地方,四处环顾。
“不见了?”
阳光透过映照在这人的脸上,居然是魏良!魏良蹲下来,手指按压被雪融水润湿的土地,留下清晰的指痕。
“在这样松软的泥土上走过,却能做到不留脚印,轻功不俗啊。”
“承蒙夸奖。”
听到声音,魏良猛然转身,在他面前站着一个人,如他预料的一样正是三儿!
三儿肃然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跟踪我?”
“我吗?”魏良指着自己鼻子说,“我是路过的,京城人士,在林子里迷了路,所以……”
“所以想问路?”三儿接过话茬。
“对,我是要问路的,就是这样没错。”
三儿不再理他,而是走出去几步,手掌覆在树皮发白而且表面有刀伤的一棵树上。
“从我住的村子到岩城,这条路我每年都要走百十次,这里的每片枯叶每处鸦巢我都认得。如果有一天我走进林子,背后突然多了条尾巴,只需要一瞬间就足够让我发现他了。你那点蹩脚的跟踪技巧,起不到半点作用。”
了不起的轻功,细致入微的观察力,还有能屈能伸的心性。眼前这个小木匠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张宏达那个自大的家伙,果然还是看走眼了。魏良默默感慨。
“真是讨厌,糊弄不过去啊。”
魏良眼皮忽闪忽闪,仿佛诡计被戳破了的小孩子,企图用调皮的样子蒙混过关。
“我用它来作为答案可以吗?”
话音刚落,一枚印信对着三儿被丢了过去。
三儿双眼紧盯魏良目不斜视,信手空中一捞,稳稳把印信接在手里,然后倒转过来对着阳光瞧了一眼。
右侧自上而下叠着三个字“太守章”,左侧只有一字,赫然是个大大的“岩”字!
“呵,竟是太守大人,失敬失敬。”三儿言语间恭维着,又把印信抛了回去,“只不知,太守大人明明是官,为什么要贼人似的,用这种方式来见我呢?”
魏良把印信收好,不答反问:“桐州之内,有官吗?”
奉皇命,握权势,治理一方,这才叫官。
两年前京师动乱,各州城之间政令不通的情况愈加严重。在桐州,吴门十一刀各有所长,吴泰安本人又人脉广泛积威甚重,生前曾一度成为土皇帝般的人物。夸张点说,那时候的桐州,地上跑过去只蚂蚁,说不定背上都刻着个“吴”字。
吴泰安死后,吴门十一刀威势大减,然而饿死的厨子也有三百斤,说到底他们依旧是地头上最拔尖的人。
诸如州牧、太守之流,只要身在桐州境内,就得仰人鼻息,才能勉强不失了官府的体面。
“你要什么。”三儿问。
“岩城。”魏良答。
“仅此而已?”三儿又问。
“如果可以,我当然不介意更贪心一点。桐州,我也想要。”魏良再答。
很坦白,很贪心,也很无耻。
小小的一城太守,妄想把整个桐州揽在手里,这么恬不知耻的话,魏良说得轻轻松松,居然脸都不红。
三儿上上下下仔细瞅着魏良。
“我一直都知道你们这些当官的脸皮厚,可我没想过能厚到这种地步。有心相助,奈何力薄,告辞。”
三儿转身就走。
魏良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三儿的肩膀。可惜三儿只是一抖一滑,就摆脱了出去,再看过去,三儿的背影已经在十步之外了。
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魏良愣愣的,有些难以置信。
这种身法,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啊?!
——
灰鹰从西南飞来,鹰爪带着简短的信,信中有十一个名字——吴门十一刀。
这十一个名字里,除了被划掉的鲜于朗,另有三人被圈住,三人被勾起,只有“朱华荣”、“曲然”、“钟正”、“周童”还留着。看样子,这四人便是林显、祁墨选过之后,为袁东宇剩下的目标。
既然目标已定,接下来就容易得多了,只要杀人就够。
四个目标中,朱华荣自从大宅被一字愁烧掉,就杳然无踪了。周童还在路上,距离回到桐州还得一段日子。曲然是个孕妇,往后放一放也没关系。那么……
“烈刀钟正,两天之后,就你去见阎王吧。”
袁东宇不温不火地为钟正选定了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