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白音把手伸出去,在窗外接住一些落下的雨滴。
袁东宇懒懒地靠在椅子里。
“突然下起雨来,有点不太习惯啊。袁东宇,如果冬天过去以后没有雪了,你会不会就把我丢下,再也不管了?”
袁东宇轻笑一声。
“说什么傻话呢。上个冬天过去还会有下个冬天,今年的雪下完了还会有明年的雪。以后没有雪?怎么可能啊。”
因为冬天不会消失,所以你永远都不会丢下我吗。如果这个男人没有说谎,如果这个男人真的可以相信……
白音突然下定决心。
“我讨厌叫出那个字。父亲,我这么称呼你,可以吗?”
即使被当作行走的500两黄金也没关系,只要你不丢下我,我就做你的女儿。一天也好,一辈子也好。
袁东宇胡乱抓着头发。
“还是叫‘爹’听着舒服些,不过身为人父,女儿的意见还是要顾及一下的。无所谓了,你喜欢就行。”
无论嘴里说了什么,至少袁东宇看上去很开心,非常开心。
岩城另一边也有位父亲,不,是未来的父亲——他的妻子在孕期,孩子还没有出生。他是个木匠,所有人都叫他“三儿”。
三儿,没姓,也没有名。
只因拜师父学手艺的时候上头还有两个师兄,他正好排在第三位,所以被叫作“三儿”。这一叫就是近二十年,就这样姓不重要了名也不重要了。所有人都叫他“三儿”,三儿自己也习惯了。
什么?你问孩子出生后姓什么?
当然姓“曲”,随他(她)娘的姓,到时候再取个讨喜的名字,多好,叫起来听着肯定舒服。
啊,不能胡思乱想了,赶路赶路,得快点到太守府才行。既然新来的太守老爷看上了咱这小木匠的手艺,那就一定要把活儿都干好,结了工钱,就能偿修房子欠下的债,说不定还有结余,到时候给媳妇买点城里女人用的好物件。
进了岩城,一路打听来到太守府。
太守府前院,管事的令人翻查了三儿的随身物品。
三儿背上背着箱子,腰边挎着布袋,里面都是做木工活的工具,没有什么犯忌讳或者违禁的东西。守卫点点头,管事的瞧见后挥挥手,遂让人领了三儿进去。
太守府斜对面大街上,卖炒粉的地摊里,张宏达、魏良二人相对而坐。
“你那四师姐挑人的眼光果真不同寻常。我听周童说,那冷冰冰的女人嫁了个乡野小民,我只当他是在说笑,没想到还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木匠,看不出半点异于常人的地方。”魏良道。
“太守大人,你这就不懂了吧。”
张宏达手指敲着桌子说。
“女人嘛,贪安稳,小日子过着就觉得,天塌下来也与她没关系。不像你我,志比天高,心里装的都是大事。”
“怎敢让张兄以大人相称。”魏良举杯道,“桐州这地儿,人人都知道吴门十一刀,我不过是个流水的官,来了去了。能在这一来一去之间赚点小钱,便是最满足的了。”
“哈哈哈哈,魏兄敞亮。那就为了你的小钱……”
“为了张兄的大事。”
陶盏在空中一碰,发出清浊难辨的声音。
“干了。”
两个喝酒的人心照不宣。
吴泰安生前藏了个秘密,没有人知道秘密是什么,除了曲然。
要了解秘密,就只能让曲然开口。
对付一个从里到外完全冷冰冰,并且不以死惧的女刀客,即使自信如张宏达,也只有徒呼奈何。但是对付一个普通木匠的妻子,他却能轻松找出一万种方法。
做大事须用小人物,张宏达一直都是这么觉得,所以他选择了样貌、身世、财富……全部普普通通,就像泥土一样平凡的木匠三儿。
三儿没有让张宏达失望,或者说,曲然果然是他认识的那个四师妹。
在精心筹划中,桐州首屈一指的女刀客曲然与平凡的木匠三儿,很偶然地相遇、相识,然后互许情愫成为夫妻,甚至曲然还有了身孕。
多么完美的展开,这简直比张宏达的计划还要完美十倍不止。
太守府中,木匠如坐针毡,没有人来告诉他要做什么活,是该打家具还是该雕刻饰物。
府中仆人沏了上好的茶水送来,厅内摆着鲜果点心,三儿就被安排在这里。
厅间有炭盆燃得正旺,然而这时节毕竟冷,三儿忍不住搓了搓手。他只能这么让自己变得暖和起来,至于温热的茶水,他是连碰也不敢碰一下的。
壶嘴里,白色的热气丝丝缕缕,带着名贵茶叶的滋味,煞是好闻。
这地方尊贵,三儿觉得格格不入。
小半个时辰,茶水终究是凉了。这时有人龙行虎步,远远走了过来,身影看起来挺眼熟。三儿寻思着,自己绝不会认识太守,不,除开太守,别的富贵老爷一样不认识。许是看错了?
那人越走越近,三儿逐渐看清楚,这人他果然见过。
“恩公?”三儿试探着问,“原来您是太守老爷啊,小民……小民这就……”
“啊哈哈,你误会了,我可不是桐州岩城的太守。只不过我和魏大人有些交情罢了。我姓张,张宏达。”
从始至终,张宏达都用最亲切的语气和神情,来面对三儿。
“不用拘谨。说起来你也不能算是外人。”
一句“不是外人”把三儿给弄懵了。
张宏达的大名,在桐州几乎家喻户晓。三儿呢,仅仅是个无名的小木匠。两人之前仅有一次会面,这就不算外人了?
三儿不明所以,只能默默听下去。
“你可知你娶回的妻子,正是我的四师妹?”
“啊?!”
三儿惊呼出声。
这么算确实不是外人,不,不对,吴门十一刀是何等人物,怎么可能屈尊下贵嫁给没名没姓的木匠?一定是做梦,我还没醒。快给我醒过来啊,蠢货!
三儿一巴掌狠狠抽在自己脸上。
嘶——真疼!
三儿疼得龇牙咧嘴,蹲在地上抱着脸使劲揉,没揉几下,突然他就开心了,旋即又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一张普普通通的脸,在几个呼吸的时间里,变了无数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