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城有一家“天海濠”,门楼高大富丽堂皇,往来赌客不计其数,豪阔商贾每过岩城都爱到这里寻个乐子,乃是天下少有的大赌坊。
天海濠只有一层,不管身份高低,来了就是客人一律平等,皆在这一层之中。
此一层又分三个院落,分别对应“财”、“宝”、“人”。
“财”院赌钱,与平常的赌坊没太大差别,只要手握金银就可以进来赌上一场。
“宝”院赌物,在这里对赌,必须押上一件奇物珍宝换取筹码,筹码输尽则宝物归入聚宝箱。当然,你若赢到足够的筹码,也能以筹码换取聚宝箱中的宝物。
“人”院赌命,来此的多是江湖人。赌资可以是自己的命,也可以是别人的命。
钟正嗜赌,时常出入财院,偶尔拿到好东西也会到宝院玩上几把。
一大早钟正骂骂咧咧从天海濠走了出来,经过彻夜征战,他的怀里已经只剩下些许铜钱。这时一抬头,看到另一家赌坊。
这赌坊没挂匾额,只在门外的柱子上,悬着一颗硕大的六面骰子,与它对面堪称庞然大物的天海濠比起来,简直各种寒酸。然而钟正看在眼里,却觉得无比亲切。因为他怀里仅剩的铜钱,在天海濠实在没脸面往外掏,换了这家突然出现的小赌坊,似乎就没问题了。
“小赌坊跟零散铜钱,绝配啊。看我大杀四方,赚个千八百两出来,再回天海濠跟那些孙子斗个你死我活!”
钟正把十几枚铜钱在手心里颠了颠,抬腿步入小赌坊。
小赌坊中,两张赌桌分别摆着骰钟、骰子和天九,边上靠墙立着方壶一尊,囊皮箭支若干。简陋倒还其次,主要是没人。归根到底,赌博还是人跟人之间的较劲,只摆着赌具没人玩是没用的。
钟正只看了一眼就要走,可他实在手痒,最后心一横坐了下来,两眼直勾勾瞪着门外。
也许马上就有人来了呢?他这么想着。
百无聊赖,钟正随意拨弄了一下骰子。六面骰子打着转滚了出去,然后撞在骰钟上停了下来,四点向上。
笃!
又一声撞击,不知哪里也来了一枚骰子,撞在骰钟的另一边。五点!刚刚好,比钟正的骰子多一点。
钟正四下查看,还是只有两张桌子几副赌具,除此之外一个人也没有。
“喂,你是谁!”
无人应答。
钟正突然来了兴趣,他捡起骰子高喊:“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或者不是人也没关系,再来赌过啊,这次我肯定赢你。”
说着,钟正手一抛,骰子滴溜溜落在桌上。
六点!
钟正靠在椅背上,得意洋洋。
说起来不太光彩,他用内息配合巧劲,才扔出的六点。换言之,钟正作弊了。过程不论,只看结果,六点应该都是绝对不会输的。因为一枚正常的骰子,无论哪面向上,都绝对不可能出现比六更大的点数。
一枚黑色骰子忽然飞来,丝毫不差砸在钟正丢出的骰子上。只听一声脆响,两枚骰子分开,一黑一白,白的又变成了四点。
黑的呢?钟正瞧过去。呵!五点!又是五点!
“好好好,有本事,再来!”
钟正已经猜到了,另一位始终没有露面的赌客,绝对也是武林中人。接下来的赌局,就不仅仅是赌术和运气的较量了,还要看武功的高低。
钟正一掌拍在桌面,骰子被震得高高飞起,在空中打着转上下翻飞,像是一枚陀螺。
这次他不急于让骰子落下。
钟正耳朵眼睛一起用,关注着周围的所有动静。细细的,撕裂空气的嘶鸣声传入耳中,钟正立刻转头循着方向望去。
骰子……来了!
钟正手腕猛地一翻,空中打着转的骰子立刻携着劲风甩了出去,与飞来的另一枚骰子撞在一处。
钟正嘴角挑起,正要笑,可他立刻又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刚刚甩出去的骰子,左侧半截像是被碾碎了一样,只在空中坚持了片刻,就化作了粉末。于是骰子又落了下来,不出意外,留下的半截骰子赫然是“四点”,而躺在它不远处另一枚完整的骰子,不多不少堪堪大了它一点!
还是四点对五点。
至此,对手尚未露面,钟正已经连输三局。
钟正性格耿直了点,可他不傻,一个大高手来跟他玩骰子,八成不是来找乐子的,必然有所图谋。
“你究竟是什么人,找我烈刀钟正,到底有何居心!”
“我名,袁东宇。”
钟正只是眨了眨眼,他所坐这赌桌的对面就多了一个人,皮袄、阔刀、高高瘦瘦,一股子煞气立刻如狂风怒涛滚滚而来。
“是你,青丝白发袁东宇?!”钟正骇然,“好好好,之前你用卑鄙手段,毒杀我那五师兄鲜于朗,今天既然送上来找死,我便成全了你,正好也替我的五师兄报仇!”
“我不用毒,鲜于朗不是我杀的,但你想报仇的话,我也接着。”
袁东宇摘下背后的阔刀,倒插在赌坊地上,整个房间的所有东西似乎都被这一插之力,震得颤抖起来。
“刀法我正好也会一点,你要用吴门刀法向我寻仇吗?”
当年没能学到吴泰安的刀法,现在有机会,一定要用自己的刀法把吴门十一刀全部打服了,这样才痛快啊。
想到开心处,袁东宇情不自禁弯了眉眼。
可惜万事总有不凑巧。
“我没带刀。”钟正坐回椅子,“既然我们都在赌坊,不如来赌一局,胜者生负者死。这种押上性命的豪赌,怎样,有胆量来赌吗?”
袁东宇愣了。
赌桌之上定生死吗?有些意思啊,可是这钟正已经连输了三局,难道他想到赢的法子了?
袁东宇不明白,所以用眼睛很认真地看着,不漏过钟正的任何举动。
只见钟正手中托着一枚骰子,这次他不抛不投,而是手掌一翻把骰子对着桌面按了下去。当他手掌挪开,骰子已经深深嵌进了原木桌面,只露一面在外。
是六点。
袁东宇愕然,这个钟正已经忘记自己武林人士的身份,只记得自己是个赌徒,真是可悲啊。
普通人的赌局里,六点当然是最大,不过对于武林中人,六点只是开始而已。
“如果这就是你的答案,我还真是不屑与你动刀呢。安心上路吧。”
话音未落,袁东宇的骰子已经射了出去,正正打在钟正额头上。钟正死了,他的尸体直挺挺倒下,嵌入额头的骰子是立起来的,三面向上。
六点、四点、二点,合计十二点!
对此袁东宇看也不看地飘然离去。
一个给自己设下极限的刀客,必然不可能使出超越极限的刀法,钟正的极限就是“六点”。这场较量,从钟正忘记自己是个刀客开始,他就已经彻底的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