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竹签,末梢是显眼的红色,静静地躺在桌上,桌边围着三人。
“这就是签标?”
白音拿手指戳了戳桌上的竹签,很快又收回来,一脸嫌弃。
签标是一种很多年前就被抛弃的东西。老一茬的杀手讲究个习惯,每次杀人前,就会把一只染了血的竹签送到目标手上,预示五天之后将会上门索命。
五天是期限,你可以用这时间安排后事,未了的心愿也可以尽量完成,当然你也可以用这五天时间逃走——如果你自信能逃掉的话。
老一茬的杀手越来越少,小辈们就没这讲究了。
比如袁东宇自己,就从来不会特意为个将死之人送竹签。
袁东宇听说过签标,好笑的是,他这个当今江湖第一杀手,居然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签标这种东西。
“居然有杀手接单接到我头上了。”
袁东宇嗤笑一声。
这院子里有三个人,白音、吴能以及袁东宇,毫无疑问白音和吴能都是袁东宇护着的,不管这支签标送给谁,都不啻于堂而皇之对袁东宇发起挑衅。
而且对方既然用杀手的老规矩找上门,这分明是要在袁东宇脸上狠狠抽一巴掌啊!
“这是我在马棚里找到的东西。”吴能神色黯然道。
袁东宇可不是会亲手打理马匹的人。白音是袁东宇认下的女儿,当然也不会干伺候牲口这等粗活。也只有吴能,身为签了卖身契的仆从,有责任给袁东宇的黑马刷洗、喂料,才会经常出入马棚。
马棚里放着的签标,与袁东宇、范白音二人绝无关系,只会是特意留给吴能的。
“马棚也好厨房也罢,东西出现在我的院子,我就要管到底。”
云随花落,雾伴朝霞,春秋十载转眼就过。五天,呵呵,五天就能做什么的……听雪煮茶够吗?
天色渐暗,远远有犬吠声。
月色莹莹,寒意森森,风吹动光秃秃的树枝呜呜作响,鬼哭狼嚎似的。
院门闭锁房屋却门窗尽开,油灯十余盏各处摆开,照得室内通明如昼。
签标出现到现在,正是第五日。
房屋正门内,袁东宇端坐其中。从早上到现在,他已经坐在这里七个时辰,今晚是杀人夜,不能随便。时间不能选,天气不能挑,因为是被找上门的一战。但至少,作为迎客的礼节,袁东宇要尽量周全。
白音早就趴在一边的桌上睡着了。
小女孩年纪不大,心却大极了。甚至为了不被可能的打斗声吵醒,她特意找来棉团,把两只耳朵都给堵了起来。
吴能没睡,实际上他也睡不着。
不管谁,如果知道晚上有人要来索命,都睡不着。
院门锁着也无妨,反正今晚之客,也多半是不会堂堂正正走门的人。风声依旧,突然,袁东宇身形正了正,手掌滑到阔刀上。
人,来了。
小院空空,室内也空空,人来了只不过没有露面。
毕竟袁东宇这样喜欢递名帖,然后大摇大摆杀上门去的杀手没几个,更多的杀手还是习惯藏在黑暗里,绝不轻易露脸。
“做了几年的杀手?”
没人回答。
吴能猜,也许这院子里没有别人?
袁东宇不会这么觉得。他是杀手,杀手知道另一个杀手在想什么。尽管什么都没看到,但是他能听到,能闻到,能感觉到。他知道来人就在这儿。他问的话,绝对能一字不落地进入到对方耳朵里。
那么有人吗?
有。
就在袁东宇的头顶,隔着木梁,隔着瓦片,一个满身寒气的人静静站着,就像个鬼影子,无声无息。
“消形隐迹的功夫不错,可惜你忘了一件事,所以留下了破绽。”
屋顶的人依旧没有回答。
“风。”
袁东宇轻轻说出一个字。
此时又是一阵冷风吹过,离门近一些的油灯中,火焰疯狂摇曳然后突然就熄灭了,几缕青烟迅速在紊乱的风中消散。
趴在桌上正睡着的小白音感受到冷意,手抓了抓,皮袄裹得更紧,把她的身子包成小小的一团。
屋顶上的人不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感受着指尖的冷。
瓦片之下的房间里,袁东宇坐着缓缓道。
“风无处不在。从屋顶飙过的声音,从草地卷过的声音,从篝火掠过的声音,它们粗听之下似乎一样,但只要听惯了风的人,总有办法在里面找到不同之处。”
袁东宇杵着阔刀,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听惯了四时不同的风,所以能确定,你就在屋顶上吧?”
还是没人回答。
袁东宇提着刀自下而上反撩而出,刀光划过,无数瓦片应声绽裂,丑陋的巨大豁口出现在屋顶上。在这豁口里,一个人掉了下来。
袁东宇猜对了,屋顶有人。
袁东宇也猜错了,因为掉下来的不是活人。
那是一具新鲜的尸体,全身上下黑衣黑鞋,还有黑巾蒙面,这是杀手没错。带着体温,淌到地上的血还是殷红的,此人必是新死。
袁东宇刀法不俗。他能够有十分的把握,自己刚刚砍出的一刀绝对没有伤到人。
“你说的不错,风无处不在。现在的小辈都觉得,会几手不知道哪里学来的野路子招式,就能当个杀手。哼,杀手,岂是那么简单的。连要把自己融入风中这个道理都不懂,死了也是白死,半点不冤枉。”
听到说话声,袁东宇惊悚转身。
不知什么时候房间里多了个老人,正轻轻抚摸着熟睡的白音。老人的另一只手握着刀,只有一尺多长的刀身横着,稳稳架在吴能的脖子上。
“我看你很年轻,不错,是个可造之材。以前我担心找不到传人,一身本事都要带到地下去,没想到这次下山,居然连着碰到两个。怎么样,愿意拜我为师吗?”
老头说的轻松,可是那把架在吴能脖子上的刀,和抚摸在白音脑袋上的手,无不透着威胁的意味。
如果袁东宇不答应,也许吴能和范白音都要死!
但是袁东宇斩钉截铁,果断说出自己的决定——“不可能”。
老人的刀压在吴能脖子上,血流了出来。抚摸白音的手也低了一些,成爪形,按在小女孩的头顶。
“你大概还不知道我是谁,认为我不会杀人么?”老人说。
“我觉得我知道你。”
老人的身份不难猜,袁东宇相信能够无声无息来到他背后的人,整个江湖不会有第二个。他是当今的第一杀手,那么老人至少也是个第一杀手。
巧的是,曾经的第一杀手“秋心居士一字愁”,不久前正好出山。
袁东宇有理由相信,这个老头不会是别人,只能是一字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