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给吴泰安报仇,吴能找到江湖盛传的第一杀手袁东宇自卖为奴,时至今日已经整一个月了。
在吴能看来,袁东宇是个很奇怪的人。
首先袁东宇是杀手,可他从来不轻易杀人,甚至在袁东宇眼里,总是能看到最温柔的光彩。其次袁东宇是个高手,可这个高手从来不顾惜自己的身段架子,整日里与市井小民厮混,竟然能其乐融融。
江湖看起来像是一潭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吴泰安生前教导吴能,说江湖是最公平也最凶险的地方。人在江湖中,只要敢豁出一切去争,就什么都有可能得到。
年轻人心比天高,只看到后半句,他们总以为江湖是个有无限可能的地方。
老的江湖人却更看中前半句,江湖有无尽凶险,想要什么就肯定要付出代价。
习惯了江湖,就是要看轻自己的感情、尊严、生命,并随时准备着把它们丢在江湖浪涛之中,从此万劫不复。
吴泰安曾说,他很幸运,不是因为在江湖里闯出了偌大的名声,也不是因为收到了十一个可以传承一身武艺的徒弟。只因为他活了下来。摸爬滚打经历江湖风吹、日晒、雨淋,经历无数名利仇杀,之后活了下来,全手全脚到了晚年。
据吴能所知,袁东宇很早就开始闯荡江湖,论经历,许多老江湖也比不过他,论年纪,袁东宇又只有二十多岁,年轻得过分。那么袁东宇的眼里,江湖是“无限可能”还是“无尽凶险”呢。
白音还显稚嫩的秀眉皱了皱。她对着吴能努努嘴:“袁东宇你看,吴能是不是变得比以前更呆了?”
袁东宇连眼皮都懒得挑动一下。
“他本来就是个又呆又愣的半傻子,有什么可奇怪的。”
因为与吴泰安有嫌隙,袁东宇对吴能的成见根深蒂固,毕竟袁东宇很小气,好奇心又重,而且还任性的要命。言语之间冷嘲热讽不断实在正常。
白音果断闭嘴,她也明白了,与袁东宇谈论吴能的变化,完全就是对牛弹琴。
说书人口中的的杀手都是冷的,刀剑冷、眼神冷、心冷意冷,除了杀人好像就再也干不出别的事了。可袁东宇不这样,他每天都做不一样的事,一日接着一日过得有滋有味。如果没人上门找事,就连背在袁东宇背后的大刀也像是一样特殊的饰品,纯粹的样子货。
有时候白音也会好奇,袁东宇这样的性格怎么就成了杀手呢?
半天袁东宇没听到别的声,他抬起头,瞧了一眼白音。白音呆愣在那里,木木的,不知魂游何方。
“想什么呢。”
“想你怎么成的杀手,可以说说吗?我要听。”
虽然白音可以说谎,或者随便找个由头挡过去,但是没有必要。反正她自己也确实很想知道。
白音把袁东宇问住了。
“怎么,不能说吗?”
“时间太久了,记不太清楚,容我想想。”
袁东宇盯着地面,好像在数蚂蚁。很久,他扭成疙瘩的眉毛展开,道:“确实太久了。记得那一年我家里遭了变故,有人杀了我的父母,我也就成了孤儿。我想跟乞丐一起讨口饭吃,可是被他们揍了一顿,身上仅剩的好衣裳也被扒了去。”
“这么惨?”
白音很是惊讶,小女孩也是第一次听到袁东宇的过往。
“嗯,是挺惨的,不过那些细枝末节我都记不得了,只有当时前胸贴后背的饥饿,让我难以忘却。”
“难道那时候你不懂烧饭?”
白音更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印象中,袁东宇是个很会吃东西,也很会做东西吃的人。
袁东宇摇头,说:“不懂,就算懂其实也没用,我没有米没有菜也没有钱。”
说到没钱,小白音信服了。因为她在遇到袁东宇之前,也是没钱过日子的孤儿,为了活下去,才对那些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富人行骗。
白音打量袁东宇,再三确认,眼前这个男人的性格实在不适合做骗子,不过……做杀手就合适了?
袁东宇继续一边回忆一边说:“有天我饿得狠了,悄悄从狗洞钻进一家客栈的后院,打算从厨房里偷点东西吃。很巧,我听到老板娘在后院牢骚,话我忘了,大致意思是有个泼皮常常到客栈捣乱,她恨不得哪天提着刀把那泼皮杀了才好。”
白音微微笑着。类似这样的牢骚话,平头小民每天不知要说多少。
袁东宇又说:“我在厨房找到半个馒头,没有菜,只有一块正腌制的生肉,我就着一起吃了。小时候父亲教我,人可以穷,但不能成为贼,偷东西是不好的。我既然吃了客栈的东西,就一定要为客栈做些什么,可我实在什么也办不到。忽然老板娘的牢骚在我心中响起,于是我拿走了厨房的菜刀。”
袁东宇的眼底仿佛又浮现出当日的情景。
“当天我截住了泼皮。那泼皮喝了酒,走路都歪歪斜斜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去,然后躺在地上睡过去。我有家传的内功,可招数就没练过了。我拿着菜刀只是胡乱砍,泼皮的血流了很多,整个巷子都染红了,比开了的花还红,看得让人心里的花也开了。晚上客栈打烊,我提着泼皮的脑袋挤了进去。”
故事听到这里,袁东宇的狠辣显露无遗。白音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直视面前这个“爹爹”了。
能在那么小的年纪,只因为半块馒头和一条腌肉,就把无瓜无葛的另一个人杀死,还把脑袋割下来带在身上给别人送去。
太冷血了!
如果这样的人都做不了杀手,还有什么人能是杀手?
白音很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老板娘与客栈又如何了,可她不敢开口再问。
白音终于明白,就像她到现在都没把袁东宇真心实意当作爹爹一样,袁东宇也没有真心实意把她当作女儿。即便袁东宇对白音很不错,可是在这个杀手眼里,白音终究只是个活着的会动的“五百两黄金”。
真正冷血无情的人,不会介意轻松地说、惬意地笑和温柔地照顾一个看着还不算讨厌的人,当然也不介意随时挥刀,在这个还不算讨厌的人脖子上砍上一刀。
杀手杀谁,因为什么而杀,都不奇怪。
白音还不想死在这个“爹爹”刀下。
不知该说好还是不好,袁东宇不用白音问,就自顾自说了下去。就跟每个打开心中黑暗角落的人一样,一旦开口就不吐不快,恨不得把所有藏在心里的东西都倒出来。
这个关于袁东宇的故事,结局与白音所猜的差不多。
客栈老板娘死了,厨子也死了,那座客栈也成了只存留在过去回忆里的风景。江湖上也从此多了个“强买强卖”,偶尔也不介意接个单子的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