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这座城市已有些时日了,和林老约好了明早便向下一个城市进发。
林老说想去海南,我没有反对,也不赞同,只是说:“都入冬了,也没有满树的椰子了,冬季的海边很是冷清,这个季节去恐怕已经错过了好看的美景呀!”
“去吧去吧!人生何处景不在,人生何处景不美!”
他执意,我也只好同意了。
进入这座城市的时候,我心间是满怀希望的,可如今却要一无所获地离开,难免有些失落。罢了罢了!也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第二天下午三时许,我们到了海南的三亚。
下了车,往站外走。不知为何,我总觉林老有些异常——之前一直愁锁的神情舒展了许多,也没再听见他频频叹息的声音了——以前,每每到了一个城市,一下车,便能听见他的叹息,表情总是茫茫然。嗬!都差点忘了,来到海南,林老就等于是回家了。
“之前都忘了,好像您女儿嫁来这边了吧?”我问。
“嗯!”林老点点头。
“我算是明白您为何执意要来海南了,原来是想女儿、孙儿了!”
林老笑了笑,没有做声。
后来同林老去了他女儿家,我们在那里安顿下来。
突然想起我的一个大学同窗好友也是住三亚的。既已来到三亚,去拜访朋友是礼数。
……
翌日,阴天。下午,我去拜访了那位朋友。
朋友请我到一家茶馆喝茶,我们先是各自询问对方一些不痛不痒的生活琐事,然后天南地北聊开了。无意中我们聊到了玉芬——我的前妻。
“你若是能早一个月来,都能撞见他们。”
“她来过这里?”我淡淡地问。
“对呀!说是到这边来出差,同行的还有一男的,听她说那是她的未婚夫。”
我的脑子里突然咯噔一响,“未婚夫?”
“是呀!听她说她们已近订婚了,说是会在今年元旦把事给办了。”
得知自己前妻要结婚了,多少有些尴尬,我只是漠漠然地说了句:“哦!这样呀!”
心头有些不舒服——很堵,好似这满天的乌云都堵在了我的心口——我不知是该祝福他们,还是该为自己感到心酸?!
其实也是个好消息——多少都不用再为自己不负责任的离开而感到愧疚了——她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可是为何我心头却觉得酸溜溜的?
好吧——祝福他们,祝他们幸福美满!
在海南待了整整一个星期,想去的地儿也都去过了,想看的景儿也都看过了,这期间,我没画过一幅画——只因心情低落到了谷底。
在这里住了这么久,长时间打搅人家总觉过意不去,是该离开了。我想林老定是不愿再与我同行的,我知道,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处。
不知是巧合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天空总是在我心情凝重的时候飘起阴云,乌云密布,却不降雨。我很讨厌这样的天气,可是我的画作里,另我最为满意的却是对这阴天萧条景象的描述——那灰蒙蒙的天空、那天空密凑翻腾着的乌云、那空气中清晰可见流动着的狂风、那风中摇曳孜立的树木……——我引以为傲。这一次,我又忍不住提起了画笔。
我在阳台作画,林老在楼前的小坪里手把手地教他的宝贝外孙骑自行车,女儿女婿在一旁喊加油——一家人其乐融融,那景象很是温馨。此情此景,却让我心头突起涟漪,那时不时传来的阵阵欢声笑语,传入我的耳中,传入我心灵深处,激荡着我的灵魂。
整个下午我都在阳台作画,画纸换了一张又一张。直至傍晚,林老提来一瓶二锅头,我停了手中的画笔,走到屋里陪林老喝酒。
“我想我该离开了!”
“离开?你想去哪儿?”
“还没想好,先离开海南再去想吧!”
又是一片沉静,只听得屋外风呜呜吼着。我知道,林老又开始在思考问题了,通常在我说出一句话之后,他没有回应,尔后定是一番意味深长的教导,对此,我已近习惯了,谁叫他是我的老师呢!人一但习惯了一件事情,就会变得麻木。无论林老待会儿会有多么意义深刻的教导,对我来说是完全起不到作用的,因为我已经麻木了。
我正猜想着林老会对我来一番怎样的教导,突然他站起身来,走出了屋子,去到了阳台。我也起身跟了出去。
林老走到我那画架旁,看了看我的画,又看了看远处的天空,好似在将两者进行比校。过后,他摇了摇头,然后微微一笑,问:“这是你刚刚画的吧?”
拙作!我叹了口气,说:“是啊!也不知为何?明明心里很想要表达,也知道该怎么表达的东西,却总么也不能用画笔表达出来!”
“你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
我想,他的教导要开始了,我必须洗耳恭听,因为他是我的老师,哪怕我再怎么听不进去,也得仔细听着——这是作为一个学生对老师最起码的礼貌和尊重。
“美术是要投入感情的,我想你不会不清楚这一点。那次在雾林,你问我为何不作画,今天我告诉你,那天在雾林我只带去了我的画具,却没带去我的感情,所以我不画。”
“我没懂!如何能够将感情随身携带呢?”
“我只是打个比方。以前你总是问我,为何一直作不出令自己满意的画作,今天我告诉你原因,原因就在于你一直将自己的情感封锁了。我知道,你爱你的妻子、孩子,你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们,可是你总是在麻痹自己,你从来都不愿面对自己的真实情感,你想想,你如此这般,你的画作能找到灵魂吗?”
灵魂?情感?我错了吗?麻痹自己?对!我一直都在麻痹自己,以前,我总以为自己的画作是不完整的。我酷爱山水画,我总以为只有将自己投身于无疆的大自然中,便能从中获取源源不断的灵感,可是当我抛妻弃子去拥抱自然的时候,却感觉完全容入不到其中,我总是感觉自己与之格格不入,我总觉自己的画作是在无疆的自然界中寻章摘句、断章取意。
直到今天,林老的一席话让我顿开茅塞,原来我一直带去的只有灵魂,而丢失了情感。我想我的情感早在离开妻儿的那一刻便以丢失了,因为我爱他们。
我总是不断追逐,希望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足迹,以证明这个世界我曾来过。以前我以为我是对的,直到今天——
此刻我十分惶恐,不知所措,“老师,我该怎么办?”
“若是你真的热爱美术,想要自己的画作有生命、有灵魂,我想,你的心该找一处停靠的港湾。”
“您也知道,元旦时候的画展我准备了许久,元旦过后我便会归家。”
“归家?你只是想到要归家而已?”
“那我——”
“看来你误解我的意思了。”
我甚是不解,问:“您不是说,我的心需要一个停靠的港湾吗?家不是那个港湾吗?”
林老叹息着摇摇头,说:“非也非也!我不是叫你放弃自己的理想、追求、信念;我的意思是:你的心思该找处地方停下来沉淀一下。再送你一句话:对不需要执着但必需得坚持的东西就选择欲擒故纵吧。”
又是一番意味深长地教导,不过其意思有些云遮雾罩。我脑子里云雾缭绕,似懂非懂,不过林老送我的那句话我还是听懂了些端倪。
欲擒故纵?也罢也罢!家是要回的,家里有老母老父,还有那令我头疼的宝贝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