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总是会死的。
无论什么人,无论他们做过什么。
他们总有一天都会死去。
但是人们却又都希望自己能够体面的死去。
没有人希望自己死的很狼狈。
楼是晚香楼。
楼里有酒,有花,最重要的是楼里有女人。
楼里的女人很多,很杂。
空气里充满了刨花油的香味。
令男人心驰神往。
但现在楼下围满了人。
无论是路过的行人还是街角的店家都在门前议论纷纷·。
因为晚香楼的门前有一具尸体。
一具烧焦的尸体。
当时正在着火的尸体从晚香楼二楼的包厢摔到了地上。
正好打翻了楼下猪肉摊旁的一盆猪血。
然后翻滚到了晚香楼的门口。
现在尸体身上的火灭了。
人们只能依稀辨认他生前是一个人。
因为他有一双手两只脚一个头。
但是人们却分不出尸体的性别。
因为尸体烧焦的太严重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香。
混合着猪血的腥味。
没有人愿意呆在这具尸体面前。
因为他死的很狼狈。
甚至很恐怖。
人群逐渐散了。
路人继续赶路。
猪肉摊老板也拾起了被尸体压坏的盆。
只剩一个人还没走。
一个年轻人。
虽然他穿粗布麻衣,戴着一顶破帽子。
但任何女人看到他都会脸红。
就连男人都会忍不住瞧上两眼。
他很英俊,英俊的又不像个男人。
他低下头,仔细端详着那具烧焦的尸体。
然后掰开了尸体的嘴。
随后他确认了一件事。
这个人是个该死的人。
微风吹过,突然有三个人映入了他的眼帘。
三个捕快。
左边的捕快头大身小,右边的捕快头小身高,唯独中间叼着烟袋的捕快较为正常一些。
至少比他左右两边的人要正常。
不知道为何。
捕快总是来得很及时。
似乎是循着烤肉的焦香飞过来的,又或许是正好要去晚香楼寻欢作乐,恰巧撞见的。
叼着烟袋的捕快俯下了身子,仔细观察着尸体。
“真香,烤的火候正正好好,可惜他不是一头猪或者羊什么的“叼着烟袋的捕快说道。
“刚见完西湖酒馆的八个不明不白的死人,又碰上了个烤人,今天是什么日子,人死也要死成一堆。”小头捕快长叹一口气说道。
“都焦成这样了,身份是不可能辨别出来的。”大头捕快看着尸体。
年轻人仰起头淡然道:“我知道他是谁。”
烟袋捕快将烟袋插在了腰间,抬头望向面前身着粗布衣裳的英俊年轻人。
他听到年轻人的语气中带着失望。
“说来听听。”烟袋捕快说道。
年轻人淡淡道:“他是飞天犬。”
烟袋捕快道:“那个潜入皇宫,在正殿大匾上写字的那个飞天犬?”
并没有人知道飞天犬的真名。
但是总有人知道他某天夜里在皇宫正殿的大匾上写下‘灭皇’两个字。
他逢人便吹嘘自己的轻功多了不起。
能溜进皇宫里写字。
官府无时无刻不在追捕他。
毕竟他在正殿的匾上写了那两个字。
但是他的轻功确实很好。
好到他能活到现在。
不过眼下他已经是个死人。
烟袋捕快诧异道:“你为什么知道?”
年轻人道:“他叫飞天犬的原因并不只是他轻功好,他的另一大特点在江湖中也是闻名的。”
烟袋捕快道:“什么特点?”
年轻人道:“他的两颗犬牙特别的长,长到任何看见他的人都会以为他是一条成了精的狗。”
烟袋捕快道:“所以他才叫飞天犬。”
但飞天犬这个外号着实不太好听。
如果非要这么叫的话,‘飞天玉犬’可能会稍微好听一点。
可是没人这么叫他。
因为他实在配不上这个‘玉’字。
年轻人道:“他虽然烧焦了,但是我刚才翻开他的嘴,看见了那两只犬牙。”
大头捕快和小头捕快也翻开了尸体的嘴。
“果然是这样”二人异口同声道。
烟袋捕快抬头望了望晚香楼二楼包厢里敞开的窗户。
尸体就是从那里掉下来的。
“走,进去看看。”烟袋捕快又从腰间抽出烟袋。
三个捕快拉着一个年轻人进了楼。
年轻人道:“为什么连我也要一起进去?”
烟袋捕快深吸了一口烟道:“因为我觉得你也是奇怪的人。”
二
晚香楼里。
这里是温柔乡。
是各式各样女人的聚集地。
男人的安乐窝。
空气中散发着香气。
是女人的脂粉香味和头上刨花油的气息。
她们仿佛不知道在门前就有个烧成焦炭的男人。
或许她们真不知道。
也或许是她们已经习以为常。
对死人习以为常。
对死习以为常。
人总是会死的。
一个女人来到了四人面前。
她是晚香楼的老板娘。
晚香楼没有老板,
只有老板娘。
但是却有许多男人都想当上晚香楼的老板。
因为老板娘是那种男人看了都喜欢的女人。
长长的睫毛,
大大的眼睛,
圆润的身体,
还有温柔的吐息。
“四位?”老板娘轻声问道。
烟袋捕快道:“门口有人死了,你都不惊慌?”
老板娘道:“人总是会死的。”
烟袋捕快道:“带我去楼上那间包房。”
老板娘随即扭转身体带领四人。
四个人走向了前面的楼梯。
他们跟在老板娘后面。
她的腰肢轻纽。
大头捕快使劲扬起了他的头,似乎在盯着什么东西看。
小头捕快也红着脸仔细地盯着,生怕错过了一丝一毫。
烟袋捕快依旧抽着烟。
唯有最后面的年轻人低着头慢慢地走着。
他似乎在想心事,
一件沉重的心事。
女人转身,打开了一扇房间的门。
”这就是那个包房了。“老板娘说道。
包房是空的。
窗户两边的窗帘随春风微微摆动。
桌子是上好的檀木,配着崭新的红木椅子,上面还有一壶喝了一半的龙井茶。
茶壶边放着两个茶杯。
龙井茶微凉。
烟袋捕快道:“这房间真是个喝酒聊天赏风景的好去处,谁能想到会从这里掉下来一个烧焦的死人。”
老板娘微笑道:“无论哪个地方都会死人,既然有人活着,就会有人死去。”
“有两个人进了这间房是吗?”烟斗捕快盯着桌上的两个茶杯说道。
老板娘道:“是一个长得很像狗的人和另一个人,只不过那个很像狗的人现在已经在楼下躺着。”
年轻人突然抬起头将目光望向老板娘。
烟袋捕快道:“另一个人?”
老板娘道:“他进来的时候戴着面具。”
戴着面具的人。
一旁的年轻人突然急切地问道:“那他人呢。”
“进来不一会就从后门走了。”老板娘道。
“你长得真英俊。”老板娘又对年轻人说道。
老板娘注视着年轻人的眼睛。
年轻人眼中的失望似乎更浓烈了。
烟袋捕快突然大大的打了一个喷嚏。
“这个房间有股怪味。”他说道。
大小头捕快都点了点头。
“你们楼里最好吃的菜是什么?”烟斗捕快突然转变话题。
老板娘的一双杏眼微微下垂。
“是烤鱼”她答道。
烟袋捕快道:“那就给我上一盘,外加几个小菜,把桌子上这壶茶拿走,给我沏壶上好的香片。”
女人下楼准备了。
三个捕快从容地坐着。
年轻人却站着。
“为什么不坐?”烟袋捕快问道。
“你们为什么坐?”年轻人反问。
烟袋捕快道:“因为窗外能看到不错的风景,又因为我正巧肚子又很饿。”
年轻人道:“你不去追那个戴面具的人?”
烟袋捕快道:“未必有这个人,也未必追得到。”
年轻人道:“所以你就在这里吃烤鱼?”
烟斗捕快道:“看你好像很失望的样子,他们与你有关系?”
年轻人道:“我只不过是个过路人而已。”
烟袋捕快道:“至少过路人不会凭一对牙就能辨别出尸体的身份。”
年轻人不说话。
烟袋捕快又道:“你虽穿粗布麻衣,但你绝对不会是个普通的百姓,不仅如此,你并不像个男人,即使你刻意打扮,即使你很英俊,我还是从你身上看到一种东西,那是一种只有在女人身上才会有的秀气。”
“仔细一看确实不像个男人。”大头捕快也随之附和道。
“你为什么会这样说?”年轻人正了正头上的帽子,似乎有些紧张。
“因为我相信自己的眼睛。”烟斗捕快道。
他看到年轻人一直用手扯着自己粗布衣服的衣角。
“可我对你是男是女没兴趣,对你是谁也没兴趣,我只想知道你和楼下死掉的飞天犬有什么关联。”
“他是你的亲人?”烟袋捕快问道。
年轻人用力摇了摇头。
“那他就是你的仇人?”烟袋捕快又道。
年轻人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又突然摇了摇头。
“那你和他有什么仇?”烟袋捕快问道。
年轻人沉默了一会道:“我只能告诉你他偷了我的东西。”
烟袋捕快道:“是什么东西?”
年轻人道:“关于这点无可奉告。”
屋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老板娘端着烤鱼进了屋子。
她看到站着的英俊年轻人。
她微微挺起了胸脯。
年轻人的脸红了。
像熟透的苹果。
他飞奔下楼,奔出门外。
男人看到女人的反应是会跑吗?
尤其是漂亮女人。
三个捕快也在想这一点。
但是他们想了一会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夹起面前的烤鱼。
吃得很快。
大头捕快擦了擦嘴上的油,对烟袋捕快说道:“你刚才怎么不追西湖酒馆逃跑的那个人,反而还故意放走他?”
烟袋捕快抿了一口茶,说道:“因为我知道他不是凶手,因为他杀人只用剑,但是西湖酒馆的八个人却都是中毒而死。”
大小头脸上都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你为什么会知道他不是杀人凶手?”小头捕快问道。
“因为我认识他,而且我有幸能一睹他的剑法。”烟袋捕快道。
“他的剑法很厉害?可我看他就是个赤手空拳的酒鬼而已。”大头捕快道。
烟斗捕快微笑着摇了摇头。
一阵春风拂过。
从窗外眺望能正好看到长乐寺。
烟袋捕快道:“通缉令找人画好了吗。”
大小头同时点头。
“那就快找人贴上,城里要起大风了。”
“既然你说他不是凶手为什么还要通缉他?”二人异口同声问道。
“因为只有他才能找出凶手,我只是帮他一把而已。”烟袋捕快笑道。
大小头捕快更加茫然了。
他们看到有几只燕子伴着风从窗前滑过。
长乐寺的钟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