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爬上一个山坡,拐进一个不大不小的庄园。说它大嘛,比不上连续剧里那些总裁的豪宅,说它小又显得我自不量力,好像只要我努力,就能拥有这样一座乐园。
说它是乐园,倒是一点都不过分。院子里暮色下的草坪,像一块巨大的戚风蛋糕,方方正正的,让人忍不住想要踩上几脚。我想抱着喜欢的人,在上面打几个滚儿。
车子沿着鹅软石路来到一栋橡白色的房子前,从高大的窗户里倾洒而出的灯光,和我身后萧索的暮色分庭抗礼,显得璀璨夺目,异常温暖。
一路上我抓着牛皮纸袋,里面装着我穿了两年的浅褐色大衣,还有我的工作服。此刻另一件柔软的黑色呢子大衣包裹着我。我仍记得试穿这件新大衣时,站在镜子前的感觉。
时装店里炫目的灯光照得我双眼干涩,可镜子里那个静静地站在我面前的女人,却让我挪不开视线。
我调整衣领,系上又解开纽扣,摸摸左肩,抓抓右侧的腰带,我的目光始终粘着这件大衣。
好的衣裳能让人变成梦想中的样子。我站在等身镜前,仿佛看到于栗站在我面前。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幸福的人总是善于欺骗自己。幸福的女人也是如此。
我讶异的是,这件大衣是廖芊芊替我挑选的。她懂我。一时间,我忘掉了之前她居高临下的姿态带给我的不快。
我把旧大衣留在车里,跟着廖芊芊走进吕岚山的家。
一个剪着齐刘海的小女孩给我们开门。屋子里比我想象的更温暖,我松了松围巾,指尖触碰到脖子上细密的汗水。
廖芊芊脱下大衣,小女孩主动接下,她朝小女孩笑了笑。
小女孩领着我们往屋里走,途中她把手中的大衣挂到玄关里侧的小隔间里,我也顺道脱下大衣和围巾,挂好。我身上这件崭新的米黄色连衣裙,室温下穿着正合适。
我出来时廖芊芊已经不见身影。小女孩独自站在过道里,她看起来像初中生,和我一般高。她和我面对面,然而我在她眼里就好像一阵浓雾,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却好似注视着我身后的远方。
她默默地转身。我跟着她走进宽敞的客厅。在廖芊芊向客厅里的老妇人介绍我之前,老妇人对小女孩说,“林意,去厨房帮帮阿姨。”
林意再一次默默地转身。我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过道的拐角。
这个小女孩身上,存在某种和我互相契合的特质,我没来得及想清楚是什么,注意力便被拉回到当下。
“之前你说的表姐,就是这位吧。”
老妇人望着我,满脸笑容,廖芊芊也微笑着,于是我也露出笑容,说:“哎呀,夫人你精神真好啊。”
显然廖芊芊觉得这种场合带一个外人来不合适,然而她举目无亲。我要做的也只是帮她圆谎。
我坐到廖芊芊身旁。介绍完我的身份之后,话题就再也没有回到我身上。两个女人至始至终都在聊吕岚山,一个孝顺的儿子,一位理想的丈夫,她们聊得越多,越能体现这个男人是彼此间唯一的交集。
这吕孝不孝顺我无法断定,但作为丈夫,明显是不合格的。
佣人端来茶水,林意紧随其后,端来一盘切好的水果。她放好果盘后,又把钢叉子摆到我们三人的面前。她跟着佣人离开客厅。
廖芊芊说:“林意真懂事啊,我还没见过这么乖巧的女孩,特别是她这个年纪的。”
“乖是很乖,就是不够机灵,但她这样我就知足了,长大了嫁个好人家,也不会成天躺着等人伺候。”
老太太看向我,满脸堆笑,“来来来,吃水果,岚山还要晚一点才能回来,咱们边吃边等。”
老太太忽而叹了一口气,说道:“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给她找个好婆家咯。”
廖芊芊附和道:“夫人,怎么这么说呢?”
“别人要知道她有那样一个妈,能同意她嫁过去吗?哎呀,说到她我就脑瓜子疼。”
我端起茶杯,忽然想到假如我是林意,会不会在廖芊芊的茶水里吐口水。想到这我假装抿了口茶水,连杯沿都没有碰到,便将杯子放回原位。
廖芊芊说:“林意妈妈也不在这儿,您老人家也别为她的事儿操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嘿呦,她不在倒是不在,但我总感觉她阴魂不散啊,我真求菩萨保佑,盼着她吃好睡好,别再连累我家岚山了。”
老太太话锋一转,说:“她最近没找你麻烦吧。”
“她……”廖芊芊欲言又止,紧接着莞尔一笑,“夫人不必替我操心,我万事自有分寸。”
老太太看向我,“芊芊最近没有遇上麻烦事儿吧?”
我瞄了眼廖芊芊,只见她垂着眼帘,神色苍幽,好似顷刻间就要香消玉殒了。
我一鼓作气,说:“昨晚她就找上门来了。”
廖芊芊抓住我的手,轻轻地捏了一下。
“夫人,只要她不去打扰岚山,她来找我,我是无所谓的。”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升起一团怒火。我从未想过一个女人能够如此孱弱,简直卑微到粪坑里了。
我说:“夫人,我们是没辙了,这事儿捅穿了怕影响您儿子的形象,毕竟她是他前妻,可是我们忍气吞声,她见一次打一次,芊芊这身子骨怕迟早要散架咯。”
“她打你了?!”老太太锤着沙发扶手,一时间语无伦次,她的话听着像在骂人,又好像在哀叹时运不济。
廖芊芊递上茶水,说:“夫人,您别担心了,我会想法子安抚她的。”
老太太饮下半盏茶水,似又找回精气神,说:“想什么法子,她就想要她两个女儿,想来也是我们家的骨肉,跟着岚山生活吃喝不愁,将来也好做打算,孩子跟着她有什么出路?学着她暗地里搞大肚子,逼着人结婚?要说我也是心软才让她进门,当初就应该逼着她打咯。”
老太太又喝了口茶水,说:“我这是孙子抱不着,老来的清福也享不得咯,她想要孩子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抚养费,以为孩子跟着她,岚山就任她摆布,辛苦挣的钱,每个月都给她送上门,真是生来没有千金的命,总想躺着等人来伺候!她这点心思,我早就看破啦。”
“夫人,要钱的话,我可以给她,孩子是岚山的,孩子的事我听他的,他怎么决定,我都没意见。”
“要我说,这孩子给她,两孩子和她一条心,我是养不熟了,你以后也省得白费心思,但这钱得要收着,我不信光凭她一个人,能养大这两个娃,以后她缺钱咯,上门来讨,咱给一点,让她记着恩,都说升米恩斗米仇,一下子全给她了,她还以为你欠她的,今后还不得没完没了。”
佣人来到客厅,告诉老太太吕先生回来了。一时间,老太太脸上怨气全消,就像愁云密布的天空,突然蹦出了一颗小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