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吕家大宅暖如初春的客厅中,水晶吊灯从挑高的屋顶垂挂而下,像一枚隐藏于少女胸襟的大宝石。
我的脚丫不自觉地蜷曲着,那双包裹着我双足的软绒拖鞋,质地堪比婴儿的肌肤,踩着它简直像在犯罪。
我穿着廖芊芊给我买的连衣裙,双手叠放在小腹前,我来这儿是因为廖芊芊承诺给我一笔酬劳,而我并不清楚自己在得到这份酬劳前,应当做些什么,我表现得像个守规矩的丫鬟。
吕岚山出现在客厅的那一刻,我似乎找回了自我,那个熟悉的相亲演员又回来了。在众多男士面前游刃有余的我,竟在廖芊芊一番糖衣炮弹的轰炸下,甘愿成为她的陪衬,而且我还浑然不知。
吕岚山一米七左右,国字脸,短发,侧边有几簇明显的白发,廖芊芊起身走向他时,他笑了,他那单薄的嘴唇几乎从他苍白的脸上消失了。他的脸并未引起我的兴致。
廖芊芊站在他跟前,两人简单问候彼此,她帮他松开领结,除此之外再没有肢体接触。
正是眼前这一幕,让我活了过来。望着廖芊芊纤瘦的背影,我脑海里残缺的画面变得生动起来。
被按在门板上是什么感觉?和廖芊芊初次见面的那天,深夜里我兀自醒来,脑子里全是这个鬼问题。借着依然浓稠的睡意,我埋头伏身,想要把幻想变得更真切。突然间,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块拍在案板上的猪肉。我坐起身,整个人笼罩在暖烘烘的被子里。
都说小孩子不要看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然影响睡眠,就长不高了。黑暗里,我笑了出来。我想起同桌杨阙如,她曾和我说过类似的话,当时我以为恐怖小说之类的会影响睡眠,现在发现还有这层意思。
我坐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怀疑是否真的有女人喜欢这个姿势。“他把她揉进了胸怀里”,类似的描写,我曾不止一次在杨阙如的少女杂志里看到,似乎在暗示男人就像榨汁机,那种常常在短视频里出现的,把一整颗橙子挤出汁水的手动装置,简单粗暴。我又想到“渣男”这个词,我似乎发现了某种关联,然而睡意把我揉进梦乡,我没有做奇怪的梦。
我猜廖芊芊不喜欢这种姿势。即使她喜欢,也是因为吕岚山喜欢,她才装出喜欢的样子。
老太太望着儿子和他的情人,脸上又堆起了笑容。我猜她真的很喜欢这个准儿媳。倒不是说廖芊芊多么出众,和吕岚山的前妻相比,前者让吕老太挑不出可以嫌弃的地方。
而廖芊芊对她是什么感情,是真情实意,还是逢场作戏,我就拿不准主意了。假如于谷的妈妈像吕老太这般,那我必定逃之夭夭。我和吕岚山的前妻素不相识,不过从吕老太的话语中不难听出,她只不过家世平凡,没生儿子,但在吕老太眼里,就是条流浪狗,也比这个儿媳强。
我想,廖芊芊一定对吕岚山怀着某种执念,才会选择和他谈婚论嫁。
情感简单,行为粗暴,这是我对吕岚山的第一印象。不过他仍然对我露出礼貌的微笑,亲切地称呼我“表姐”。
我脊背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只能硬生生地扯出一记微笑。
吕岚山邀请未婚妻和她的“表姐”入座。餐桌上的菜肴光泽亮丽,摆得满满当当,各种香料的气味相互混合,闻着就像餐厅后厨,而我是那位想要偷吃的服务生。
我们等着吕老太入座,吕岚山轻声说着什么,我没注意听,我忙着咽口水,还要装出没咽口水的样子。
吕老太和佣人小声咕哝了几句,佣人退下,吕老太笑脸盈盈地就坐。吕老太抓起筷子,在半空中画了一圈,像在搅拌一锅空气做的面条,她让我和廖芊芊敞开肚皮吃。
吕岚山和廖芊芊坐在吕老太左侧,我在右侧,从我的视角看来,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假如我是导演,非得架起相机,拍一则宣传“家和万事兴”的公益广告。演员的表情里只有笑意,话语里蘸满蜜糖,出口即化,最后变成我耳朵里烦人的湿耳屎。
我嚼着松软的生蚝,油汁在口腔里炸裂,缠绕,我暗暗地提醒自己,我这是赤条条的嫉妒。幸福的家庭全都一个模子,富有,般配,尊老爱幼,而不幸的人总盼着别人的不幸。
我旁边还空着一个座位,那个叫林意的女孩一直没出现,我这才发现,林意没有随父姓。我的胃里一阵反酸。这世上有种人,爱吃桃子,偏偏无法忍受李子的存在。
仅凭这点,我便巴不得眼前三人早日卸下假面,张开锋利的獠牙相互撕咬。我心里的愤恨就像芥末,有点上头,我一口消灭一只黄金炸虾,把消弭伤痛的责任交给胃酸。
我幡然醒悟,拿餐巾抹了抹嘴,幸好没人注意到我,我的吃相太嚣张了,我餐盘里的残渣,已经堆起了一个小山头。
晚饭结束后,廖芊芊和吕老太匆匆告别。从这儿回市区要半个钟头,廖芊芊的家还在另一个方向。她送我到我家附近,分别前她用手机转给我一笔款子,数额足以弥补我这段时间撂下相亲业务所造成的损失。
望着远去的红色跑车,我心里泛起小小的失落,我觉得自己再也遇不上这么阔气的主顾了。
我拎着大大的购物袋,里面装着旧大衣和工作服,购物袋上的logo偶尔引来路人的侧目,我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背负着巨额分期的女子,穿着一身奢侈品,在城中村附近的人行道上款款前行。
拐进我家楼下的街角,我看见于谷独自一人站在路灯下。他穿着肥大的羽绒服,双手藏在上衣口袋里,样子就像一个随时可能起飞的银色气球。
我想奔跑过去抱住他。我怕他真的飞走了,我感觉和他分别了好几个世纪。他身上的味道肯定像青柠般沁人心脾。天知道我晚餐吃了些什么,我好像吃了一整盘生蚝,这会儿我的脸就像一块吸满油脂的海绵。我恨不得在青柠的海洋里仰泳,洗掉身上的汗水和油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