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狷眉心微微一耸。
这“沧海七渡”乃是东蛟门下最顶尖的技击武士。倘若整个华夏来一场武艺排名,这七人里没有一人会排到三十名开外去。
之前死在他不为刀下的少年,应是其中年纪最小武艺最弱的东沉;当下屋中围绕他四角对隐、严守所有出路的四人,应是行一至四的风名、夕章、云麓、长垂——而剩下的两人呢?不在院中,却被吕不韦安置到何处去了?
“吕先生确是富可敌国。”赵狷冷冷地道,“然而,请区区‘沧海七渡’来杀我赵狷,却是痴妄可笑了。”
“狷、狷哥……”异人挣扎着想说话。赵狷手中刀锋微微一倾,内力立刻蔓延过去,扼住了他的喉咙。
“哈哈!”白衣商人一拊掌,朗声笑道,“此话虽狂,却是没错。不韦从未想过靠东蛟门徒就能除去赵兄,这次请他们来,本也并不是做杀手的。”
“哦?”赵狷双目一斜。
吕不韦边说边行,此时已走到了榻边,站在了赵狷面前。他颇为镇定,脸上甚至还带着有礼的微笑,对着赵狷抬手一比:“误会一场罢了。赵兄何不坐下慢谈?”看赵狷不动,他又续了一句,“难道赵兄不想知道,我与异人深夜密谈,是在谋划何事?”
赵狷微一思忖,倏然手臂一转,一道金光在长锋上绽开,如流星划破黑暗,“噗”的一声把案上的火烛点燃了。
烛龙之照!
眨眼间,赵狷收刀还鞘。异人立刻伏倒,猛烈地咳嗽起来。吕不韦目露讶然,看着案头上剩下的一杯血茶表面浮起的波纹,一时也有些怔愣。
——那是传闻中赵狷的刀中神华,由他精纯的刀意凝成的龙魂!
赵狷一拂袖,坦然落座。黑沉沉的不为刀横置膝头,沉寂无声。
他心中实也雪亮:吕不韦带着东蛟门徒去而复返,情势已于方才不同。即便他自忖动起手来自己也不会输,但要同时盯住异人,少不得会费些周章。此时,既然吕不韦要用言语拆解,他赵狷自也不介意拖上一拖。
“咳……说来,与赵兄相交,也有十年了。”吕不韦神情又恢复了闲恬,倒去了杯中血茶,撩起袖子再度煮水,“敝一直好奇,以赵兄才干,为何一再拒绝赵王高爵相请的‘黑衣’统领之位,却要来做一个秦国质子的看守。”
赵狷撇了撇嘴,没有答话。
“先几年也就罢了。可自当骏儿被强行收编入‘黑衣’,赵兄明显是落入了困境,辗转不得。”吕不韦续道,一对细长的眼灼灼地看着赵狷,“如今的‘黑衣’统领莫迟,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骏儿在他手下,怕是吃了不少的苦头吧。”
“那又如何?”赵狷冷生生地道。
吕不韦一哂,摇了摇头,似乎对这武夫的水泼不进无可奈何:“我知道赵兄早年游历四方,年轻气盛,与赵国这干庙堂权贵有些不快活。拒高职而就守卫,许也是一时赌气,偏不遂彼鼠辈之愿。然而……”他顿了顿,“事到如今,前后两难,倒是龙困浅滩,着实可惜了。”
“所以,吕先生与异人彻夜密探,是为了救赵某于水火咯?”赵狷口气里满是揶揄。
“不错。”没想到,吕不韦竟正经地点了点头。
“如何救?”赵狷忍着嘲讽道。
吕不韦微微一笑,抬手为赵狷斟上茶:“赵兄不肯放异人走,无非是因为骏儿在赵王手上。只要骏儿不在了……”
“你说什么!”赵狷突然暴起,隔着桌案一把揪住了吕不韦的衣领。茶碗倾倒,滚烫的茶汁直向异人流去。
就在这一瞬,屋内的气流变了。烛火倏然被压得一暗,两道银光从黑暗中破出,一左一右直袭赵狷背后。
赵狷没有回头,一道金色的电光随他掣肘逆劈而出。
“唿”的一下,案头的烛火火焰暴涨,直直冲上半尺之高,瞬时照亮了整个斗室。
在这一刹之间,刀光与火光在半空中交织出一个灼耀的十字,将四个潜藏在黑暗中的影子决然割裂。
“都别动。”赵狷冷冷地道。他一手捏在吕不韦喉间,一手不为刀点在异人咽下,刀刃上金龙游走。
四名青衣武士在四方持剑而立,目光里透着凶悍和气愤,一时却也未敢动作——这二人毕竟是金主,而赵狷,也不是不会下手杀人的人。
“狷哥……吕公……他不是要杀骏儿,是要救他!”异人跪在榻上,单薄的身子如同在暴风气旋之外摇摇欲坠的叶子,“你、你别杀他啊!”
救?赵狷不由皱眉。他看了看吕不韦,这个优雅坦荡的白衣商人已经满脸血红、眼睛暴突,眼看就要毙命。
“你到底想怎样?!”赵狷松开手,在吕不韦胸口一推。
吕不韦侧身倒下,捶着胸爆发出剧烈的咳嗽,却疯魔了一般哈哈笑了起来:“原本……是要救的……咳咳……要从‘鬼手’莫迟手底下把人拽出来,‘沧海七渡’联手还勉强足够。”他说到这,刻意顿了顿,脸上露出奇异的讥讽,“然而,现在……”
赵狷勃然色变。
他终于知道、那剩下的二人去哪儿了。
“赵兄若肯放异人一条生路,我便告诉你此刻赵骏的所在。”瞬息间,吕不韦已恢复了先前的笃定,坐起身来好整以暇地整理衣襟,“然而,若再晚一点,只怕你就赶不过去救他了。”
赵狷牙关“硌”的一响,桌案上的烛火再一次发狂地直冲上天。
这吕不韦,竟如此精通计算、手腕通天!他先前拖延的那些时间,原来都是为了此时把压力转嫁回他赵狷的身上!
“嗬!”赵狷听到自己冷笑了一下,握着长刀的手也似乎有些微的颤抖,“你当那‘鬼手’莫迟坐上黑衣统领之位,是胡混来的吗?想在他眼皮底下随便杀人,痴人说梦!”
听到此言,吕不韦“哈哈”一笑,自顾整理袖口,并不看赵狷:“这个自然。但也不必真杀,他们二人,只要做出去救赵骏的样子……”他抬起头来,目光狡黠而恶毒,“莫迟自会动手杀人。”
“畜生!”赵狷一脚踹翻桌案,热血从心口直冲顶心。
然而这次四名护卫已有准备,稳稳替吕不韦挡住了攻击。
霎时间,刀锋划破气流声、身法腾挪衣袖声、呼吸吐纳声、心脏跳动声血液奔流声混杂交响连绵翻滚,如同一颗被层云包裹的闷雷,“砰”地在这一方斗室里炸响四碎。
“赵兄!只要你离开此地,放异人一条生路,不韦立刻告诉你骏儿所在,并且命四位高手同你一并前往搭救!不韦说到做到!”商人琅琅的声音里透着热忱和惶急。
赵狷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刀光在转。血液在身体里疯狂冲撞,毫无方向,只想冲出。
时间在流逝,无谓地流逝——就如这场战斗,明明毫无意义,却无法停下。
他该屈服。可是他赵狷这辈子,何曾屈服过?
“狷哥!”突然,异人声嘶力竭地喊道。
赵狷猛然惊醒。
“东门!骏儿在王宫东门!”异人不管不顾地喊了出来。
刹那间,不为刀上金光暴涨——那条烛龙终于从锋刃间飞腾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