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宁骑马追出城之后,就有点迷路。
宛丘地势复杂,山川纵横交错,白榆和柞树密密地长满了山岗,在夜里几乎难以辨别方向,全靠直觉,走一步看一步。
在停云楼下与锦琅汇合之后,田牧终于把他们的谋划告诉了她。
田牧原本担心她伤势未愈,不想让她参与进来。她那柄剑也太过显眼,恐怕反倒会引来麻烦。赵宁虽有点不悦,却也能理解。
但在得知这位应侯夫人的重要性之后,赵宁还是决定追上来,暗中给邵云一个接应。
她领教过“萤火”的实力——只有一个人的话,大概还能应付。可若要以一敌二,不管是她还是邵云,生还希望都很渺茫。
然而,出门就迷路这种事,她也是真的没有预计到。
此时夜已渐深,穿林的风分外寒冷。潮湿的水汽浸湿了衣服,把她尚未痊愈的伤处刺得愈发痛楚。
已经走了快一个时辰了?穿出这片密林,还要多久?
就在她感到快要承受不住,准备放弃追踪直接回城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些异样。
有一个极轻、极轻的脚步声在跟着她,呼吸几不可闻——若非她谨慎,一直运转着师门内功绝学“抽丝”,绝不可能发现这个技艺超绝的追踪者。
是秦国“萤火”!她五指一收,攥紧了青螭剑柄。
她对此地不熟,身体也已疲累。此时若遇“萤火”高手,怕是当真没有胜算。
想清此节,她暗自催动内力,深深提了一口气。
既不能硬战,那便——
跑!
刹那间,高挑纤瘦的人影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前射去,飞速地融进了夜色里。
黑暗中的追踪者显然未曾料到有此一变,立时被落下了数十丈距离。
有夜色做为掩护,赵宁穿出密林,专选宽敞开阔的地势,避开漆黑弯曲的灌木林地,直向郢都城方向狂奔。虽则这样敌暗我明、易遭暗箭,却总好过一不留神便被困在死地里。
然而她这一动,敌人也迅速地动了起来。一时间,只听身后的草叶传来一串窸窣的响声,好似有什么轻捷凶猛的野兽窜了出来,衔尾急追。
赵宁心脏扑扑狂跳,气息愈发急促。跑了约有一里,她终于大致确定了敌人的实力。
来的竟有两人,皆身法轻灵,内息浑厚。听声似是一男一女,一左一后将她包抄,速度之快是她平生仅见。尤其是从左翼压来的那个男子,明明在她之后启动,却眼见已快要超出她半身,下一步便要一剑横贯,阻绝前路。
赵宁心下一沉,左手拇指不由推出了青螭剑。夜风吹面,伤口出血处愈发冰冷刺痛。
就在此时,左翼的敌人终于发力。只听他一声轻喝,足尖在树干上借力一点,整个人腾空而起,直切赵宁前路。在他跃起的瞬间,雪白的剑光也如白龙破水,在半空劈出一道冷冽的虚弧。
赵宁深吸了一口气,手腕一沉,青螭出鞘。她并没有收力止步,反倒压上了几分后劲,全力向前突刺。
高手对决,胜负只在一念。无可闪避,便只能一较锋锐!
电光石火间,一青一白两道剑光急速靠近,破空之声直窜云霄。白色剑光是逆势横劈,而青螭却是骄龙直进,破甲穿心。
就在两剑即将相撞的瞬间,缀在赵宁身后的女子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月移!闪避!”
男子猛然反应,在半空中改劈为挡,硬生生扭转了身子,与赵宁错身而过。
赵宁嘴角一勾。
赢了。
然而,剑势还未尽,身后追袭又至。她微一侧头,只见一条赤红色的藤索凌空而至,直向她后颈缠来。
是那女子出了手,正趁男子落败闪避让出了攻路、而赵宁剑势将尽、无力回防之时!
好一招默契合攻!
赵宁强压震惊,足下赶忙收势,回剑逆劈。“锵”的一声,青螭与藤索相撞,火星乍现,一合即分。
赵宁回转过身,后退了三四步才勉强站定,耐不住气血翻涌。她剑尖斜指地面,与敌人遥遥对立。夜色太浓,看得出两人形貌,却看不清面相。
那名男子身量不高,颇为年轻,左肩上却深深塌陷了一块,似是曾受过重伤。女子身材纤细,竟披着大功麻孝,赤色的长鞭曳地,擦着草叶沙沙作响。
“‘萤火’?”赵宁扬眉,将剑尖抬高了几寸,“报上名。”
“‘萤火’月移。”男子沉声道,仗剑向前踏了一步,似有些着急,“冯左更在何处?”
赵宁皱皱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在邯郸城外也被问过,似乎跟这柄青螭剑有关。
“我不知你们说的是谁。”她调整姿势,又摆出起手式,“这柄剑,乃家师姜谢相传。”
“呵。”麻衣女子冷笑了一声,道,“抓住了再问。”她手臂一振,赤藤索好似毒龙一般游走起来。
赵宁未露惧色,心中却有些擂鼓。如今形势,再想遁逃已几乎是不可能。而要力战此两人合攻,以她现在的伤势和体力,怕是连十个回合都难以支撑。
麻衣女子抬起手臂,赤色的藤索昂首盘踞,蓄势出击。
然而,就在此时,忽有一道红色的火光在天际一划而过。
月移面色陡变,一下按住了麻衣女子的手腕,急声道:“师姐,是静渊师兄!”
麻衣女子也注意到了信号,藤索陡然一震。她恨恨地看了一眼赵宁,一咬唇,竟果断一甩手臂收起了藤索。
“走!”她一拉月移,两人转头便走,眨眼便消失在了黑暗的密林中。
赵宁惊在当地,仍然摒息着不敢放松。一直等到两人声息再不可闻,她才长长吁出一口气,垂下了剑尖。
到这时,她才感觉到胸膛里翻腾的气血再压抑不住,一弯腰呕出了一口血来。
这两个人,比她在邯郸遭遇的青山,实力要强得多。
若不是有意外,她这条命,几乎是必定要交代在这了。
赵宁深深地吸气,把胸腹间的痛楚和烦恶硬压下来。
只是,为何“萤火”一见到她这柄剑,就要追问一个叫什么“冯左更”的下落?
难道老师传她的这柄剑上,还有什么别的隐情,没有告诉她?
想到这里,赵宁感觉自己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她还一直不知道,自己在三年前的那场大火里,是怎么生还的。
如今,她似乎,离这个真相,很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