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云望着树下的女子,眯起了眼睛。
她的眼睛很大,水灵而生动,鹅蛋脸,鼻尖圆润,是个秀美温婉的南国女子。今日她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裙,肩上还披了麻孝,长发梳成丧髻,戴了一朵白花。
“放下她。”她声音冰冷。
邵云双眼一眯,左右动了动脖颈。尽管是在夜里,他还是看得清——她握着长鞭的左手在微微颤抖,努力睁大的眼睛里隐有泪光闪烁。
“师姐。”邵云动了动唇角,扯出一个有些发苦的笑,“噫,今天这是怎么了,一幕一幕,都是眼熟的情境。”
白衣女子没有动,只用同样冰冷的声音重复道:“放下。”
邵云眼角微微一抽。
十年前也是这般,只不过那时,她说的是他背后的那张裂天弓,而红楹,是用右手握着剑。
“与其在这拦我,不如去看看静渊死了没有。”邵云耸了下肩,又撇了撇嘴角。
红楹果然眉心一皱,目光微微向他身后放去。
“这个女人,我是一定要带走的。”邵云拍了拍应侯夫人的腰,“我不会要她的命,也不会对她怎么样。你们要救她,还有的是机会。”他顿了顿,“然而静渊,我可不保证你跟我动过手之后,还有时间见他最后一面。”
“云韶。”红楹终于开了口,说出这两字时,她的声音轻软得好似绸缎,“这么多年了,你虚张声势的本事,竟然一点长进也没有。”
“师姐,我不想再废你另一只手!”邵云声音陡然变得快而冷厉,“你不要逼我。”
“不妨试试。”红楹手腕一震,赤红的藤索游龙一般甩开了尾,直取邵云面门。她足下轻点,纤细的身子好似一只雪燕振翅飞起。
邵云急退,手臂一抬,将怀里的人扛在了肩上。右手同时“刷”地抽出了腰间悬挂的静渊的长刀,径直向赤索斩去。
“叮”的一声,赤索缠上了刀刃。红楹回肘借力,再一个纵身,飘然欺近了邵云身前。
“撒手!”她一声娇喝,鞭梢倒转,重重点向邵云持刀的手腕。
邵云侧身闪避,也逆转刀柄,精准地格住了鞭梢。两人的身影一合即分,堪堪错开。
“哎呦!”邵云一声怪叫,退开两步站稳脚跟,“师姐区区十年,竟将左手功夫也练到如此境界!”他低头看看,手中已没有长刀。
红楹鼻中轻哼了一声,右手将夺下的长刀反手倒提在背后,转过身,又将长鞭指向邵云,摆出了起手式。
邵云“嘿嘿”一笑,举起了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赫然夹着一朵白花。
红楹倒抽了一口冷气。
原来——他是故意弃刀。而他是何时摘下她鬓上白花的,她竟毫无知觉。
“师姐家中,有人仙逝了么?”邵云挑挑眉,脸上忽然露出惊讶,“啊!原来死在邯郸的那位竟是青山?都这么大了!我还记得他流着鼻涕拉着你衣角不放的样子,那小屁孩可是难缠得紧……”
“住口!”红楹怒极,又一鞭抽去。
“师姐!”忽然,河畔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喊。
红楹手一抖,收住了直向邵云攻去之力。一瞬,邵云撇了撇嘴,足下一点向后遁去。
“再会了师姐。”他的声音越来越远,极快地消失在夜色里。
红楹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眼角忽然绷不住滑下了一滴泪。她咬紧牙关,没有去追,抬手擦去泪痕,扭头向岸边奔去。
“当”的一声轻响,长刀落在地上。
“静渊!”红楹恸呼,扑跪在了半躺在地上的男子身侧。
鲜血已经浸透了他身下的草地。他的头靠在月移的怀中,闭着双眼,眉心紧拧,嘴唇惨白干裂。左肩上的两根箭杆已经被切断,箭头却取不出来,只得潦草地裹了一下,仅靠封住穴道止血。
红楹托起他手臂,将左手伸到他背后,贴住了后心。柔和温暖的真气从掌心缓缓送出。
月移自救下静渊,一直在运功为他疗伤。无奈他外伤过重,顾此失彼,直耗到连月移自己都眼看要油枯灯尽,实在坚持不下去,才不得已呼唤红楹。
此时红楹一来,情况顿时好转,静渊原本在一分分变凉的四肢终于有了一丝回暖的迹象。
“师兄,醒醒。”红楹一面拼命运送真气,一面轻声唤着。从看到静渊的第一眼开始,她的泪水就如同蜿蜒细流,不曾停歇。
良久,静渊的手指终于动了一动。
“师姐!”月移惊喜地叫了出来,“他醒了!”
静渊艰难地缓缓睁开眼,开口咳出了几星血沫。他已看不清近在咫尺的人,只能凭感觉轻声猜测道:“月移……也来了?”
“是。”月移道,“我来找冯左更。”
红楹内息运转完毕,直起腰来,伸手擦去脸颊上涟涟的泪水。
“阿楹,你……见到云韶了?”静渊颤声道。
红楹点了点头,泪水一下子忍不住,复又涌出。
云韶,意思是世上最美的音乐。记忆里那个少年的模样,还是如阳光一般。
可是,她没有预料到,此生他们还会相见。
“你……没……没受伤吧?”静渊奋力抬起脖颈,想要看清红楹的样子。
“没有。”红楹赶忙按住他,将手送进他满是血的掌心,“你感觉如何?大哥应该也快要到了,你不会有事的!”
“我……没事。”静渊紧紧握着那只纤细柔软的手,似是把浑身力气都要用尽,“可是……应侯……夫人……”
“不必说了。”红楹伸手按住了他肩膀,“再抢回来便是!”
“可……咳咳……”静渊拼命直起腰,“这些人……很……很危险。应侯夫人……像是被……下了药……”
“下药?”红楹和月移同时惊呼出声。
“这伙人……绝不是什么商队。”静渊道,嗓音残破而沉重,“我……有种感觉,他们……跟大哥一直在查的那个组织……有些关系。”
“是叫……齐国——‘琅琊’?”红楹蹙起眉。
静渊叹了口气,点了下头,又不确定似的摇了摇。
红楹深吸了口气,舒展了眉心。
“不管怎样。”她的语意里第一次露出尖锐的锋芒,“我们定让他们有来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