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子时,应侯府内外,火光通明。
姬雨桥终究没杀出去,又躲回了内室,正给不慎受了伤的侍女小英包扎伤口。
外面的战斗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时辰,还没有能马上停止的迹象。虽然没有完全摸清楚那些人是哪里来的,但姬雨桥有种确定的感觉——那就是“琅琊”。
邵云走的时候,曾经对她撂下过一句话:“应侯府也不安全。”今天突发的情况正映证了他所说不假,而那些杀不死的怪人,也跟邵云曾经蛊毒发作时的样子一样诡异。
幸好,打起来之后,姬雨桥才知道,应侯府是有准备的。
中尉派来了两百京师兵,一直等在府外的渭水之畔。而“萤火”也早早在府内布好了防备,通知了所有尊贵的主人和家眷在屋中躲避。
“琅琊”刚一跃墙发难,便遭到内外夹击。那些普通人虽然个个武艺高强,但也禁不住持久战。起先靠着残暴和血勇见人就杀,是造成了不少恐慌和纰漏。可府中几名“萤火”高手出手如电,很快就把危险解决了。
现在,唯一解决不掉的,就是那几个血红眼睛的怪人。
他们数量倒也不多,只有五个。可战力之凶猛,几乎无人能匹。
他们浑身的肌肉反常得发达,遍布血红色的斑块。刀剑斩在身上都不太流血,箭镞扎进去也不知道疼痛。神智几乎等于没有,只知道不停地杀人,用沾满黑血的爪子扯烂对手的身体。
内室中,下人们挤在一起,躲藏在矮几后面的墙角里。凡是看见过那些怪人厮杀的,都在瑟瑟发抖,叨叨咕咕地叙说那可怕的场面。
姬雨桥竖着耳朵听着,感觉心中的忧虑越来越重。
“我看见了,那些怪物,都长着獠牙!”
“被它爪子碰上一下,沾了它的血,那伤口马上就烂了!”
“是啊,我也看见了。门房的阿修已经死了,说是烂得都只剩骨头了……”
“这可怎么办啊……”
“是秦国杀人太多,遭天谴了吗?当年长平杀降……”
“噤声!这个不能提,不想活了吗?”
“为什么不能提?都要死了!还不都因为白起老匹夫……”
“行了行了,别添乱了。都听不见外面动静了。”
姬雨桥深吸了口气。
“你从旧宅过来,真的看到了国尉府上也一样遭了袭?”她剪断了给小英包扎的布料,扎了个结子。
“是啊。”小英说着,嗓音还有些发抖,“遥遥看着,好几座重臣的大宅,都火光冲天的。”
“武安君府呢?”
“那倒是没动静。不过,白氏不是受令出迁了吗?说不准在半途就会遭袭了。”
姬雨桥点了点头。愈发确定,这就是“琅琊”蓄谋已久的行动。
“琅琊”要杀的,不仅仅是战神白起。秦国所有的重臣良将,甚至秦王本人,都在他们的目标里。
“你就在这里躲着吧。小心一点。”
姬雨桥收拾了一下药材器具,又拿起了放在旁边的短匕。
“夫人去哪儿?”小英紧张地一把拉住她的袖子。
“你不用管。”姬雨桥扯开她的手,很快向门口走去。
在这样的情况下,由不由她来杀白起,已控制不了,也不重要了。
但是,她得去救一个人。
——她在邯郸刺杀失败,一身武功近废,只有一个不知道拿没拿到的“鱼渊”可以防身。
阿宁啊阿宁,你可千万撑着,不要死!
子夜,杜邮亭。
这是位于咸阳西去大道上的第一个都亭,距咸阳王城十里,有两座两层高的木楼夹道而建。一侧是都亭缉捕盗匪、处理诉讼等日常事务的官署;另一侧则是关照行旅,停留食宿的寓所。
此时,白氏出迁的大小车辆就停在了右侧驿站背后的车马场,白氏一家和随行的仆役都住进了驿站里,等候明日清晨亭长到任,查验众人文牒照身后开关放行。
赵宁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辆宽车上。右手边,乌发冠玉的年轻男子端正跪坐,眉目清秀如画,静静地凝神看着她。
一瞬间,竟有些时空倒错之感。
“阿宁。”田牧开了口,上前抚住她手臂,满脸都是关切。
是她熟悉的称呼。
赵宁皱了下眉,挪动身子,坐了起来。这一动,她忽然发现,自己的气脉已经全部通畅了,真元里的内力异常得充沛。抬起手,原本几乎残废的右手竟也恢复了力气。
这时,她才回想起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半道出现的“李青鸢”剑术不弱,长缨不是他敌手,很快落败身死。而后他冲入车来,扯住她的脖颈,撬开牙关,把那颗金丹用内力强行送进了她的喉管。
后来,她跪在泥地里干呕了好久。直到血都要呕出来,还没能把那包裹着蛊虫的金丹吐出。
李青鸢把她拽起来,将霸道无匹的内力刺进她的气脉,冲破了“六芒手”的封堵。她承受不了,一下子就昏了过去。再醒来,便是现在,到了田牧的车上。
“你、还好吗?”田牧看着她,眼中尽是痛惜。
上一次分别,还是在紫山之巅,他向她诉说钟情,想骗她服下那金丹。
赵宁心中有气,却又懒得说什么,只咬住牙关,偏过头去不搭理他。
“醒来了?那就快下来吧。”
这时,锦琅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赵宁正想找她,一抬腿便想推门下车。田牧却突然拉住了她手腕,道:“等一下!”
“怎么?”赵宁回头,瞪了他一眼。
“你……见过邵云吗?”田牧眼中光芒闪动,全是哀伤之色。
赵宁的心头陡然被刺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她才叹了口气,挣脱了他的手。
“他死了。”说罢,她推开车厢门,跳了下去。
子夜的风寒冷透骨。天上一颗星子也没有,曾经一闪过儿的半边月影也渺无踪迹可寻。
锦琅站在另一辆高车下面,穿着一身红色的裘袍,捧着手炉眺望杜邮的方向。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在临近杜邮亭最近的一处山岗上。周围的树木并不太密,正好能看见那座驿馆的悬山顶。
“哟,阿宁。毕竟年轻,恢复得真是快啊!”看到赵宁走过来,锦琅转过头,冲她微微一笑。
“你要做什么?”赵宁却没兴致给她好脸色。
“当然是杀白起。”锦琅道,抬起一只手,指向那驿馆,“可是,那里被静渊,布下了一个阵法。我派去的几波人,都有去无回。太令人失望了。”她说着,又转回脸看向赵宁,“听说你在郢都时,曾跟冯嘉一起破过一个八门阵。想必此阵,也翻不出什么花头,难不倒你。”
听到此话,赵宁鼻中轻“哼”了一声,冷笑道:“破阵,杀白起,我都可以去。”她顿了顿,“但是,我不受人胁迫。”她说罢,对锦琅伸出一只手,喝道,“解药给我!”
“哈!”锦琅忽然被她逗笑了,“解药?”
她扭动了一下腰肢,把手炉放在了车驾上,然后去拿另一件物事:“你若现在服了解药,又哪里还有力气——拿剑呢?”
她转回身来,右手拿着一柄青色的宝剑,向赵宁递去。
赵宁陡然色变。
“青螭?”她不自主地伸手,接了过来。
“我可是花了大价钱,请‘隐墨’最好的工师给你复刻了一把。”锦琅耸了下肩,“你可别告诉我,不合手啊!”
赵宁握着长剑,怔在当地。
“这样吧。我答应你,等你杀了静渊,破阵出来,我立刻就给你解药。”锦琅又道,“本来,我‘琅琊’——也不收心不甘愿之人。”
赵宁皱起眉,一时没有说话。
这个交易,她当然不信。
但是,蛊毒在身,她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
“你距离毒发,还有两个时辰的时间。”锦琅又勾了勾嘴角,“其实也还早,我不急。”
赵宁咬住了牙关。
“好。你说话算话!”她撂下一句,转身向驿站方向走去。
而走出了几步,她又停下,转过身来。
“我也有个条件。”
“什么?”锦琅饶有兴致地看她。
赵宁抬起手,指向她身后的田牧。
“我要他,跟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