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邵云勾了下唇角,冷笑了一下,“我犯的错可多了。你说的,是哪一遭?”
“明知故问!”静渊怒吼,又一鞭抽来。
邵云这次却不再轻受,辨认鞭风,身子一错躲了开去,顺手抄起了地上散落的几支弩箭。
死在红楹的鞭下,他没有意见。
他也知道,今日无论如何,他都逃不了一死了。
但是,静渊,就算了——他宁愿被乱箭射死,或者,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等金丹的药效彻底过去,慢慢地流血而亡。
“真是找死!”静渊看他还能反抗,被彻底激怒了。
赤藤索在他手里慢慢化成一条咆哮的狂龙,把整个小院里的落叶都翻卷了起来,搅碎成一片片细小而锋利的碎屑。
鞭声涌起时,邵云忽然了然了一件事。
原来,在过去的十年里,红楹左手的功夫,是和静渊师兄一起练的。
他们大概,每日每夜,都在一起,成双成对,相敬如宾。
邵云稍稍想象了一下,忽然没由来地,心里泛上来一股伤感。
他有些意外——按他惯常的性子,那感觉,应当是嫉妒才对。
可是今日,在这满院肃杀的秋风里,他突然感到了难以言喻的伤感和空落。
静渊虽然蠢笨,但对红楹,始终是一往情深,无怨无悔的。红楹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天,大概都在受着他的疼爱和保护,没有过半点的委屈。
可是他呢?
他就是一根刺。
一根不应当存在的、没有丝毫意义的刺。
如此这般,他当年还不如不要接住那根垂下来的绳子往外爬,就死在那口井里。
“啪”的一声,便在这分神的一瞬,赤藤索猛地绞上了邵云的手臂。脆弱的皮肤“嗤”的一声绽开,露出几乎已失血到泛白的肌肉。
“‘琅琊’到底是什么?”静渊喝问道,“你同伙在何处!”
邵云忽然凛了一下。
“呼”地一下,赤藤索剥下他手臂上的皮,又蛇一样缠上了他的脖子。
“我问你,田牧在何处?”静渊上前了几步,语意愈来愈阴森严厉。
田牧么……
邵云呼吸一窒,脑袋里的黑暗又密实了几分。手里的弩箭掉落在地,彻底失去了战力。
田牧,大概,也不会比他有更好的结局。
锦琅虽然答应了他,只要他破尽了武安君府的机关,就留田牧一条性命。可他知道——那多半,还不如一死来得干净。
若十五年前,他知道所谓的“活下去”是这样,他一定不会答应被他救,跟他走。
做一个奴隶的儿子,被家主早早打死,丢在废井里腐烂,才是最好的结局。
——也免得田牧被打到筋脉尽废,再也不能习武。
“静渊。”
就在邵云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即将倒下昏厥之时,忽然一个沉静的男声阻止了赤藤索继续加力。
“你看他的眼睛。”屠嘉道,“你问到点子上了。”
赤藤索震颤了一下。然后,“咻”地缩了回去。
邵云干涸的眼窝里竟流出泪来,身体支撑不住,终于向前跪倒。
“你为什么一个人来?”屠嘉走上前来。
邵云咬紧了牙关,没有应答。
“田牧怎么了?”屠嘉在他面前站定,把长剑拄在地上。
邵云屏息了一刻,终于忍不住,跪着咳出了一口血。
“你们……给我用的什么药?”他开了口,声音极度嘶哑,嗓子已被损毁。
屠嘉皱起眉,转头看向静渊,示意让他作答。
静渊眼中的怒火还未熄灭,下颔的青筋微微颤动着。迟疑了片刻,他终于把怀中的瓷瓶拿了出来,托在掌心递给屠嘉。
“一个月前,鬼谷忽然派来信使,将这瓶药送给‘萤火’,说可能会有用。”静渊冷冷地道,“叫做——‘濯魂’。”
屠嘉把那瓷瓶拿起来看了看,没说什么,又放回了静渊手中。
邵云却突然抬起了头,脸上忽然涌起一阵狂喜:“能解‘摄蛊’之毒?”
静渊拧起眉,没有回答,把那瓷瓶又好好安放回怀中。半晌,反问道:“你认为呢?”
邵云的表情猛然又冻住了,渐渐冷了下去。
“这药,只有一小瓶吗?”想了片刻,他再次问道。
静渊“嗯”了一声。
邵云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在地上摸索着捡起一枚断箭,艰难地慢慢爬了起来。
他一动,静渊手里的长索又游弋起来,直欲对他头顶抽下去——却被屠嘉横过终南剑制止了。
“我可以告诉你们‘琅琊’在哪里。”他声音沙哑,语意悲怆,唇角却显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只要——你们答应,用这药,救田牧。”
屠嘉皱眉,与静渊对望了一眼。
邵云已经活不了了。
药力褪去之后,他上身发达异常的肌肉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下去。身上被箭头扎出的洞眼汩汩向外淌血,脚下的泥土已经被浸润成了黑色。
而他此时所想,竟是救人,救田牧。
他此来的唯一目的,也就是救田牧。
“可以。”屠嘉决断道,“我答应。”
他等不了静渊去犹豫。
而邵云听到这句,忽然鼻中“嗤”地一声冷笑。
“可是,我凭什么信你?”他站立不稳,脚下踉跄了一下,满脸的自嘲与苍凉。
“呵。”静渊也冷笑了一声,慢慢将手里的赤藤索一寸寸收起,盘在腕上,“就凭你、没有第二个选择。”
长索摩擦地面,发出轻轻的沙沙声。
邵云侧耳听着那声音,嘴角的苍凉渐渐隐去,慢慢变成了孤注一掷的坚毅。
“也是。”他轻声道,摇了摇头,“人生在世,不过是个赌。我贱命一条,怎么赌,也不算输。”
邵云缓缓抬起头。风又起来了,卷着破碎的细叶,黏在他满是鲜血的脸上和身上。
“地底下,咸阳宫。”他抬手,把那断箭的箭镞抵在了自己的喉咙上,“‘琅琊’要的,可不只是一个白起。”他顿了一下,“而是——整个秦国。”
“嗤”的一声钝响。
箭镞刺破皮肤,从他的喉头对穿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