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嘉沿着王城的城墙疯狂地奔跑着,试图找一个缺口可以一跃而下。
血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流,蜿蜒地缠绕着终南剑的剑刃,一滴滴飞落在古老的砖墙上。
来不及了。
他在“黑衣”总署的大牢里耽搁了太多的时间。
那座建筑虽然不起眼,规制也不大,但防备实在坚固。他花了好些功夫,才进入最深处的刑房和牢狱,从狱卒身上拿到了钥匙。
可那牢房的数量也太多了,加之夜深无烛,根本看不清牢中关押的是什么人。他只能一间一间地把牢门打开搜索,见到不是王孙妻儿,也无暇再锁上,就由他们去了。
一直开到了最深处的房间,屠嘉也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人,只得愤愤离开。
而离开之前,他多瞥了一眼。
最深处的房间有些特殊,虽然大门深锁,极难打开,房内的布置却很周到,家具物品一应俱全,倒像是个平常的居室。
居室里锁着的是个老人,躺在榻上安睡,鼻息十分平稳。屠嘉开锁进来,把他惊醒了,而他只叹了口气,又转过身去,很快便再次睡着了。
屠嘉觉得奇怪,却也没空深究,扔掉锁头钥匙,便迅速撤走了。倒是一出牢房的大门,正撞上五名“黑衣”将王孙妻儿押了过来。
屠嘉迅速解决了麻烦。
可虽然顺利把人救了出来,他却实在来不及赶在城门关闭前带他们出城,只能送回到赵姬父亲家中,嘱托他们暂时躲避。
屠嘉并不担心王孙一行。有司马靳接应,他们一定可以顺利回到秦军大营。
而此时他飞奔在邯郸的城头上,突突的心跳一直像鼓槌一样在他背后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祥预感始终在他耳边说,快点,来不及了,快点!
屠嘉知道,她一定出事了。
这该死的城墙,怎会如此高耸而坚固,一定要将所有生机隔绝?
“什么人!”
突然,城楼上巡逻的赵军发现了他。
屠嘉一咬牙关,手臂一振,长剑发出“嗡”的一声龙吟。
不管了。
杀出去!
“都给我让开!”
王龁忽然听到背后的阵列中传来一声女子的娇叱。紧接着几声惨呼,那几股偷袭他的劲风便突然断了。
王龁回身一看,发现竟是一个背着包袱的黄裙女子,抢了一柄战剑,威风凛凛地走了上来。
“王将军,我是白珊!”她将那包袱往地上一撂,晃了晃手里的剑,“我来帮你!”
这么一瞬,射向刺客和王孙的第一波利箭都落了地。
司马靳飞快出手挡住了射向嬴栎的箭,而射向嬴异人的箭却被嬴栎飞掷剑鞘磕落了。
那女刺客身手确是了得,持着一柄断剑飞快旋身格挡闪避,只被擦伤了五六道口子,没有一箭钉在了身上。
“停射!”
王龁惊魂甫定,赶快下令,生怕伤到了王孙。他们几人距离太近,再射一次怕就不会这般幸运了。
那女刺客呼吸急促,半跪在地,用断剑支撑着身体。这一轮攒射虽然没有重伤她,却耗费了她极大的体力。几道血口也伤得颇深,不断向外冒血。
趁着这一隙,几名铁鹰剑士迅速架着嬴异人与嬴栎后撤,让后面的骑兵堵了上来。
“赵宁姑娘!你快点走!”
嬴异人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被拖着离开阵中,却还拼命向那女刺客嘶喊着。
那女刺客不解地皱起眉,拄着剑慢慢站起身来,然而对着团团围上的精锐骑兵,神情却毫无畏惧。
“赵国的刺客,怎都如此凶悍?”一旁,白珊舞动了一下长剑,皱眉道。
“啊,白小姐怎能上阵?快快避开才好。”王龁反应过来,赶忙向白珊作礼,然后挥挥手让她退开。
白珊却努了努嘴,鼻中轻轻“哼”了一声。
“我靖长哥哥未归,‘萤火’一伤一死,你们这儿还有谁能对付得了她?”她将长剑挽了个剑花,反手背在背后,“还是我去会会吧!”
王龁眉心一皱:“那又何必?我下令弓箭攒射便是,还能让她跑了?”
白珊闻言一挑眉:“直接射杀?恐怕不行吧!王将军没听到刚才王孙跟她说什么?难道不要捉活的,好好拷问一下隐情?”她顿了下,又道,“再说了,到底有多少刺客混进了秦营里,不也得从她嘴里挖出来?不然一个个排查,得查到什么时候去?”
这少女嗓音清脆洪亮,语气骄纵傲然。一席话说得虽看似有些道理,却让王龁心中耿耿不悦。
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闺阁女子,竟也敢在他这三军主将前洋洋自得,出言不惭。不过仗着是武安君的女儿,还有冯嘉护着,才人人都给她几分好脸。当真撞上什么硬茬——就比如这个赵国的女刺客,怕就要让她碰个大大的钉子了。
想到这,王龁心里忽然动了一下。
倒也是个绝好的机会,铩一铩她的羽。
他绝不相信能从那刺客口中拷问出什么东西来,看她的眼睛便知道,从她踏进秦营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出去。
此番陷入重围,正是她锐气最盛之时。谁碰谁死,几是确定无疑。
可要是白珊在此出了什么状况,那带她入军的冯嘉,定然逃脱不了罪责。
“左庶长,这紧要关头,还犹豫个什么?”白珊眉头一皱,竟又催逼起来,“我虽算不得什么顶尖高手,但也好歹是我阿爷一招招亲手调教的。收拾一个强弩之末的刺客,还能有那么麻烦?”
“呵——”王龁笑了笑,摆了摆手,“那岂能麻烦?只是不好意思让你这女娃娃去代老夫出手罢了。”
白珊鼻中又轻轻“哼”了一声,长剑一振,遥遥指向被骑兵围在垓心的女刺客。
她正用断剑拄着地,缓缓站起身来,一寸寸地挺直了腰杆。
“我想起来,方才正是她,从我眼皮子底下溜了。”白珊的语调里娇蛮突然间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肃杀,“这些该死的刺客,害我阿爷受那么重的伤。今天,我必定要全部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