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云直起腿，后背离开了一直紧贴的石壁，突然忍不住咳嗽起来。他赶忙抚住胸，身子又颓然靠回了壁上。
他躲在主楼第二层和第三层之间墙角的一处拐缝里。夜色尚还浓重，轻风拂过，眼前的草木在淡淡的月光下暗影幢幢。
这座奢华的酒楼几乎被红楹拆光了，檐角瓦片被长鞭震得稀碎，直到现在还在抖抖索索地往下落灰。
邵云皱着眉苦笑了一下。
那伤虽不严重，却是很疼——就像红楹的武艺虽不如他，一招一式却还是让他心惊。有好几次，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要重伤致残，或丢掉性命。
真的不再是从前那种练招和比武了。今天的她，是真的要杀他的。
虽然他对此已有准备，但直面此事时，还是感觉到心中有些空落——毕竟从前，不论他对她做得多过分，也从未见过她如此。
“师姐，你还好吗？”邵云轻轻甩了下头，抖落缀在发上和肩头的灰泥碎屑，却不敢贸然走出檐角的阴影。
红楹没有回答，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邵云皱起眉，觉得心情前所未有得烦乱。
刚才她突然出现在他身后，一句未说完便动了手。他心里打了个突，刚刚升起的一点伤感也顷刻荡然无存。接着几下向后连翻，瞬息跃开了五六丈远，避开了藤索攻击。甫一站定，长弓已然在手，一枚利箭便从手臂间反射回去。
而红楹却竟然没怎么躲，手中长索一荡，卷出了一个赤红的漩涡，直对着刺来的利箭迎了上去。那漩涡的尖端不偏不倚地对准了箭尖，强大的气流竟压得箭后的尾羽簌簌颤抖——继而，在近身三丈之处，利箭“砰”地碎成几段，四下绽开。
邵云惊得“咦”了一声，已在弦上的第二支箭竟一时间扣着没发。
以红楹的武艺，轻巧避开他那支仓促反击之箭并非难事。可她竟舍轻就重，非要冒险与他针锋相对——只求他这一瞬间的惊愕。
的确，就那么短短的一惊，红楹已逼近了他身前。
那纤细的身子就像一枚乘着风飘扬而来的雪片，挥舞着利器的手臂在空中舒展开，就像要拥抱他一般。
一愣之后，厉风割到身上的痛楚终于让邵云松手放了第二支箭。
那一箭离得更近，力量更加可怖。可红楹竟仍然不闪不退，“噗”的一声，用自己单薄的右肩硬把它接了下来。
月亮的微光中，邵云看到四溅的鲜血如同花朵绽放。而同一瞬间，赤色的藤索重重破开了夜色，狠狠抽打在了他的胸膛上。
“师姐！你疯了！”剧烈的疼痛让他脱口骂出，然后收弓合臂，闪身疾退，攀着突出的檐角上了楼。
红楹却似是真的发了疯，全然不顾伤势，赤藤索游龙狂舞。
看见素来温婉娴静的红楹竟有这样疯狂的一面，邵云突然不想打了，只到处腾挪，借廊柱之力折向跃开，专往檐下的阴影里钻。
对战之间，他恍然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虽然如今的红楹已不再用剑，那身影和勇气依然是他熟悉的——已经刻在了他自己的武艺之中，每一次出手，都能想起当年这些招式是如何跟她学和练的。
那时他才刚过十五岁，唇上髭须刚冒，身材单薄得像根瘦木。在南墨的山门前被她捡到时，他已经三天没找到吃的了。
那招“龙盾之合”，是他在她的担保之下进入南墨内院后学的第一招，大开大合，气势煊赫。他足足学了一年，学成之后，每次都震得她鬓发散乱，要重新梳拢。
那招“修我戈矛”，是又两年之后，他练到能够打败她的第一招。他至今记得她当时眼中像朝霞一样的惊喜之色，以及当他紧接着把她手里的长剑夺去，将她反剪着双手箍进怀里时，那惊喜是怎样一下子变成惊慌失措的。
——就是那一瞬吧，他对她的邪恶的欲念苏醒了。
可后来，他却发现，即便他做下那样的错事，她竟也没有怎么怪他——愤怒和冷战只不过持续了两天，更没有任何其他人的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当她是生气师弟没有好好练功。
于是，他就明白了。
这个师姐，可以一辈子被他欺负。
“喂！师姐，你还在吗？”邵云皱起眉，又唤了一声。
等了一刻，红楹依旧没有反应。
他受了伤不想再打之后，就一路往楼上逃。红楹追着，最后终于力量不济，停在檐角下。
那时，邵云看见，鲜血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淌，滴在下一层的瓦上汇成一条小河，又从檐口滴滴答答往下坠。
她应是很清楚自己杀不了他，所以一上来就孤注一掷，赌他那一瞬间的犹豫。
可惜她没成功——那一鞭没能杀掉他，此后就永远没有机会了。她的伤比他重，拖得越久，对她自己越不利。
整座楼变得很静。
邵云忽然觉得有点慌，本已缓下的心跳又砰砰炸了起来。
她不会已经死了吧？那么重的伤，多半已真的无救。
“喂！师姐——”他调整了下姿势，跪在瓦片上，把手拢在嘴边，又朝下喊了一句，“要么，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等了半天，依然没有应答。整座楼里，仿佛只有他一个活物。
邵云忽然感觉到有些晕眩，手心里也冒出汗来，有些捏不住弓干。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虽然，除了这个结果，好像也不会有别的。
一阵凉凉的微风吹来，邵云猛地咳嗽了一下，胸前的伤口扯得他眉头都揪了起来。
“师姐！”他屏住呼吸，咽下一口带血的吐沫，不死心地跪着伏低身子，又向楼下喊道，“你走吧。你知道，我也没那么想杀你的！”
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邵云突然发现足下的瓦片一震。
当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竟有一支利箭无声无息地从檐下钻上来，“喀”的一声直直洞穿了他的腿骨！
作者6月4日注：本章节略有修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