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珊脸一板,声调陡然变厉:“让你脱就脱!我在家读了九年医书,你以为是闹着玩的吗?跟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屠嘉又有些惊异,怔愣了一下,终于抵不住她刀子似的眼神,叹了口气放弃了抵抗。
白珊鼻中轻轻“哼”了一下,嘴角偷偷露出一抹得胜般的笑意。
虽然表现得娇蛮任性了些,她动起手来却很是麻利,显然是当真治过不少病人。屠嘉在她指挥下慢慢脱下上衣,小心地露出伤口,在榻上平躺下来。
“你也真不怕死!”白珊一看见伤口,眉头马上就皱了起来,神色前所未有地凝重,“已经有两天了吧?还不好好处理,等着烂吗?”
屠嘉咬牙忍着痛,没有说话。
他回来之前,只在嬴栎那里让月移帮忙敷了些草木灰,简单包扎了下,又换了套衣服掩人耳目。本来打算从甲兵铺离开之后,寻个药铺买些草药再做处理,也没发现伤口已经开始恶化流脓,怕是今夜便要发烧。
“你这不行。我得给你剜开,再重新缝上!”白珊说着,起身便往外面走,“我去买东西,你躺着别动!我喊人来看着你!”
“喂——”屠嘉还未及反应,白珊已冲出门去,“咣”的一声反手把门阖上。
接着便听到她嘬着嗓子喊阿鲁,恶狠狠地交代他,回来见屠嘉要是跑了,定会要了他的小命。
“唉……”工坊里,屠嘉无奈地长叹了口气,把衣服扯过来盖住胸膛。
旁边,小狐阿靖鼻子里“呼哧”了一声,嘲笑似的用大尾巴在他脸上使劲扫了一下,跳到一边睡觉去了。
“你倒是宽心了。”屠嘉恨恨地伸手戳了一下阿靖软绵绵的肚子,“让你长这么胖!跑不过她,以后有你受的。”
阿靖“嗷呜”了一声,表示反抗。却经不住困意袭来,在他身子上蹭了两下,一扭头就睡着了。
让屠嘉绝没想到的是,他这一躺,完全清醒竟已是三日之后。
那日白珊出去了一个时辰,回来时采办的东西竟是用木车运的。药材器物衣服食水,搬进来后把小作坊的空地都填了一半儿。
那时屠嘉还没有什么异常,除了有些惊诧和头痛,也不曾昏沉。可接着白珊生起了炉子,开始烧一种不知什么的草药。随着白色的烟气缓缓充满小屋,屠嘉便觉得眼皮实在沉重,抵抗不了地睡去了。
白珊嘴里含了片叶子,倒没受什么影响。她也给了阿鲁一片,让他在旁帮忙烧水煮药打下手。接着自己上前揭开屠嘉衣服,在榻上排开器具,万分熟练地用小刀把伤口切开,腐肉剜掉,然后用特制的针线把绽裂处缝起来,上药包扎。
阿鲁在旁看得瞠目结舌,这才对这又咋呼又任性的娇蛮女看法有了一些改观。
至于后来她买了几大车好酒好菜请全甲兵铺的工师们吃,恨不得把工坊变成了厨房,到了日暮下工竟无人回家,全聚在院子里烧了个篝火聊天谈笑,阿鲁也没觉得太过离谱不可接受了。
阿靖这几日对白珊的态度也稍稍有了一些变化。
起先是看见她就跑,一见她盯上自己,要么发怒炸毛,要么一溜烟就不见了,不知藏到了工坊里的哪个角落。白珊不像屠嘉,每日都把门窗关得死死的,绝不让它出去。于是到了第二日,当白珊把一座山一样的好吃的推到它面前,它的防线终于崩溃了。
许是吃人的嘴短,后来阿靖再被白珊揪尾巴扯耳朵,也就忍下来不好意思跑了。其实白珊看着声势吓人,下手时也不重,不至于真的弄伤它。被戏耍着丢点脸就丢点脸,好歹也是一个屋檐下长大的熟人,没什么好势不两立的。
屠嘉在昏迷中度过了三天,虽然也仿佛听到过门外夜夜笙歌热闹得紧,依稀感觉到有人晚上爬上自己的榻枕着自己的胳膊睡觉,但总体的意识还是迷糊的。以致于三日之后的早上醒来,发现自己的作坊突然分外热闹,来往的工师都来向白珊打招呼,阿鲁一口一个“阿姊”跑前跑后,屠嘉真真是傻了眼,不知该说什么好。
“哟,醒啦!来吃粥!”白珊眼睛笑得弯弯,及时地把一碗熬得恰到好处的粟米粥端了过来。
“呃……多谢。”屠嘉依言接过。
翻看了一下衣下的伤口,竟已好了很多,结的痂都快要脱落了。深深呼吸了一下,内腑间的郁气也已消失,除了饿了太久有些虚弱,其他已一切如常。
“想好了吗?接下来去哪儿?”白珊也舀了碗粥过来吃。
屠嘉又微微皱起眉,有一些烦乱。
他该怎么跟白珊说赵宁的事呢?
失去了可以制“鱼渊”的工师,还有萤火一路追杀,那个刺客小队应当会去魏国找信陵君寻求帮助吧?如今信陵君正在为合纵救赵积极奔走,江湖志士齐聚大梁。田氏若不能立即入秦,自是去魏国周转更为合理。
他是打定心思要追上去,暗中护着赵宁的。可白珊既然找到了他,断然不会再轻易跟他分开。
他不能告诉她他想要做什么,也不能让她跟着——白珊若知道有这么一个要杀她父亲的女刺客,必然拼死也要先杀了她的。
这两个人,万万不可以碰面。
如今大战在即,到处都不太平。不过白珊武艺不差,头脑也聪慧,不需要太担心她的安全……
“行了!想不出来的话,就跟我回咸阳吧!”
见他许久不答,白珊稀里哗啦吃完了一碗粥,把陶碗往旁边一放,擦了擦嘴。
“说什么找地方隐居,是玩笑话。我爹养你那么多年,到老来你竟不去侍奉尊前。他们忍得了,我可忍不了!”她顿了下,打了个嗝,“我已经把找到你的消息放出去了,过不了几日就有人来接,你就放心养伤。有我在,没人会为难你的!”
听到这句,屠嘉脸色陡变,一个没拿稳,整碗粥都跌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