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栎沉默了一瞬,吸了口气,刚要开口,忽然眼角精光一绽,右手一道掌风向月移身后直劈过去。
“喀”的一声,小屋木门訇然中开,外面黑洞洞的夜色被冷风夹裹着溢进来。
“冯统领既然来了,何不当面辩个清楚?”嬴栎一拍桌案,身形如鹞鹰般掠出。
黑暗的小院中央,黯淡的月光之下,布衣散发的瘦高男子拄着竹杖静静立着。夜风在他身侧呼啸翻卷,而他却像一棵崖顶的孤松,破风劈雨,岿然不动。
“冯将军!”月移跟着抢出门去,惊得睁大了眼。
“冯嘉离军时,已去印弃爵。”屠嘉淡淡地道了一句,嗓音低沉而宁静,“更氏为屠,以为自辱,请不要叫错了。”
嬴栎闻言,发出一声轻笑,继而举步缓缓走向小院中心。黑色的阔身长剑蹭在软甲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屠兄此来,是想做什么呢?”他的步伐很重,每一步都似能震动尘土。
屠嘉在黑暗中无声地扯了扯嘴角,接着,他竟转过身向小院门口缓缓行去,将后心要害暴露给了危险的对手。
下一刻,月移便震惊了——他竟举起竹杖,将小院的柴门一拨,关上了。
“以你的伤势,想留住我,说笑了吧?”嬴栎嗓音骤然一沉,继续向院中走去。
“试试不妨。”屠嘉声音轻缓,竹杖在地上一点,直立起来。
话音落,他背后沉重的脚步声忽然停了。
冷肃的黑夜里,一声悠长的剑啸怆然响起。墨色的剑身一寸一寸脱出剑鞘,月光浮落其上,晕成了一片黯淡的白。
“那么,得罪。”嬴栎嘴角一动,身形再一次化为看不清的影,与利剑合为一道笔直的线,决然刺向屠嘉后心。
“大哥!三思啊!”月移霎时失色,大声惊呼出来。
屠嘉脚步一顿,持着竹杖的右手手腕向上一提一转,竹杖“呼”地一下回旋了半周,斜斜指向了天空。他脚下步位陡变,身子顺势回转过来,手指一松,竹杖在他手心顺着手臂向下滑了半尺,继而稳稳定在了距离端头五分之二处。
锐利的剑锋眨眼便刺到了他身前一丈。由强劲的内力鼓起的狂风呼啸而来,向着他兜头罩下。
只见屠嘉手臂一震,竹杖竟如长戟在手,发出了龙吟般的鸣啸。
“喀”的一声,两个身影交叠在了一起。继而双双错身而过,各自向前冲了几步定住了身形。
“噼噼啪啪”几声轻响,几段碎裂的竹节落在了地上。
嬴栎未有丝毫停顿,足尖点地凌空一记翻跃,极黯的白芒再度向屠嘉急速劈去。
屠嘉霍地转身,手中的竹杖好似想要挣脱束缚的游龙。他身形一动,竟复又绝然逆风迎上!
“冯将军!小心!”月移心魂俱碎,脚步移动想上前阻止,却找不到一处可以插手的间隙。
他的大哥——“萤火”统领嬴栎,是秦国自武安君白起以下的第二高手!
别说冯嘉荒废武艺多年,如今又身负重伤,就算是在他三年前的全盛时期,也未必是嬴栎的对手!
电光石火间,屠嘉手里的竹杖弯成一道弧避开了剑锋,顶端准准点住了长剑靠近护手处的剑脊。
“咯啦啦”一阵脆响,竹节爆裂开来,霎时散成了一把细碎的竹签。
屠嘉手腕一拧,碎裂的杖头如飞花一般旋转而起,直挑嬴栎面门。
嬴栎退步闪避,眼中立时流露出一股略带意外的赞叹之色。然而未有停顿,他长剑利落回斩,“咔”地一下便切断了竹杖杖头尺许长的一截。
就在两兵相撞的一瞬间,蓄势良久的内力倾泻而出,从竹杖断口处逆流而上,将那竹杖一节一节地“砰砰”地炸裂粉碎!
屠嘉只得撒手,急急后退。然而毕竟有伤在身,他略略慢了一瞬,还是让一缕内力从掌心透了进来。
“咳……”屠嘉脚下一颤,顿时天旋地转,一口热血不可阻挡地从喉中喷出。
那一缕发丝一样的内力沿着他手臂的经脉瞬间贯通了全身。经脉的剧痛又牵动伤势,终于将他最后的防线击溃。
可就在此时,摧城的剑气又起!
墨色长剑上的月光溶成了一线清冽的白芒,从之前的黯影中穿刺而出,直指屠嘉咽喉!
黑夜之中,屠嘉皱起眉,露出了一个无人看到的苦笑。毫不含糊的杀意幕天席地向他卷来,眨眼便要将他淹没。
他很清楚,那是真真正正的绝杀之剑。在这不长的一生里,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碰上。
可是,这一次,该是最后的判决了。
“大哥!不可!”
忽然,尖锐明亮的少年声音刺入耳膜。
“哗”的一阵风从斜里掠过来,瘦小的身影一闪,绝然挡在了屠嘉身前。
逆着汹涌的剑气,那带着伤残的胸膛坚定地挺起,将尚还完好的右肩送上了长剑之尖。
嬴栎陡然扭腰收力,喉中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脚下急点几步,硬生生地刹住了攻势。
剑尖落地,罡风渐止。月移胸口不住起伏,眼看嬴栎缓缓站直了身子,将沉沉的目光转投到自己身上。
“为何不用剑?”嬴栎厚重的声音里带着隐隐的怒气。
“用剑,挡不住大哥。”月移坦然道。
嬴栎深深吸了口气,抬手将长剑收回了鞘中。在他面前,少年仍然张着两臂,将半身浴血的年轻男子护在身后。
“很好。”嬴栎语气中竟转而带上了几分嘉许,“懂得攻心,也算精进。看来这三年,你在武安君府,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这一句话出,手捂着伤口勉强站立在后的屠嘉眉头突然皱了一皱。
“冯将军可知道,月移的肩伤,耗了多久才好?”嬴栎叹了口气,问道。
屠嘉没有说话,只紧紧皱着眉。
嬴栎又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而武安君在那次刺杀中受的伤,比之月移如今如何?”
屠嘉眉心忽然一跳,冷笑道:“他老人家天下第一,还有死士舍命相护。就算受伤,也关心者众,不缺我一个。”
听闻此言,嬴栎陡然气急。
“你——”他却又不知该如何发作,屏息良久,终于重重叹了口气,一振衣袖,转身独自回到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