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上来的是一个极瘦的中年男子,眼眶深陷,腰上悬着一柄漆黑的阔剑,与他纯黑的衣服几乎融为一体;左手臂上缠着一根银链,一圈圈紧密排着如同臂甲。
而除他之外,还有一个不知隐藏在何处的弓手,或许已箭指二人,弦开满月!
赵宁看着屠嘉握着剑的手臂,只觉心都快从胸口跳了出来,嗓音发颤:“你……你会武?”
“等会再说。”屠嘉看着对面的人,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话音未落,那黑衣男子忽然手腕一动,长剑随着一声悠长鸣啸脱出鞘来。微亮的天光落在他的剑刃上,晕成一片黯淡的白影。
啸声未停,黑影已动。一道白芒伴着衣袖猎猎之声急速向屠嘉劈来。
“小心!”赵宁失声惊呼。
然而屠嘉却身形一错,陡然逆风迎上!一宽一窄的两柄长剑在空中轰然相撞,竟溅出了一星火光!
两个身影一合即分。
“铁鹰剑士!”黑衣男子低低惊呼了一声,继而口吻一转,“果然是你。”
屠嘉后退了一步站定,没有吭声。
赵宁脑中轰的一下,几乎站立不住。
铁鹰剑士[10],是秦国军士的最高荣誉称号!屠嘉怎么会……
“你……你究竟是何人?”赵宁心神激荡之下,胸口一甜,一口血呛了出来,却又被她硬生生咽下。
“我稍后与你说。”屠嘉微微侧头,“你寻机快走!”
“哈!”黑衣剑客忽然大笑,收起剑来,“秦军锐士六十万,冯嘉步战第一人。给他一剑一盾一弓,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三百赤膊轻兵豁出性命不要,只怕也奈何他不得。如此人物,赵姑娘竟然不识么?”
赵宁觉有一颗雷子在头顶炸响,浑身顿时冷得没了知觉。
冯嘉?步战第一人……怪不得“萤火”要结那大阵来对付他。而她这般拼了命去救他护他,又是多么得愚蠢可笑!
“冯嘉早已死于长平。”屠嘉冷然道,面上第一次出现了狠戾之色。
黑衣剑客闻言,冷笑了一声。
“一日入秦军,便是秦军鬼。冯左更这些年可让我们好找!”他说着,又往前踏了一步,周身杀气乍现,“大将离军逃国,‘萤火’不敢怠慢。”
“左更?”赵宁脚下又是一个踉跄。
秦国爵位二十级,左更已是第十二级,绝非低等。这一级一级的军功,都是靠战场上斩下的人头累积起来的。
——而这还并不是最让她心神震撼的。
“冯左更”三个字,忽然唤起了她的记忆。在邯郸城外,在宛丘山中,“萤火”青山和“萤火”月移一见她这柄青螭剑,都不约而同问起这个人的下落。
“阿宁。”屠嘉微微侧过头,嗓音很低沉,“你赶紧离开,去找‘黑衣’支援!”
赵宁却没有动,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一件让她许久都没有想通的事情的真相,忽然开始在她脑海里渐渐浮出水面。
“赵姑娘似是不知这青螭剑的来历?”黑衣剑客勾了勾唇角。
“什么来历?”赵宁不由问道,嗓音有些颤抖。
黑衣剑客“嗬嗬”地笑了一声:“青螭剑原本是‘北姜’姜谢大师的佩剑。十年前,姜大师与武安君比武,将这柄剑输给了武安君,许诺日后再见,可凭此剑令他做一件事。”他顿了一顿,“后来,这柄剑被武安君赐给了功勋卓绝的得意门生——便是眼前这位拼死也要护着一个赵国刺客的左更冯嘉!”
赵宁脑中顿时闪过一道霹雳。
原来屠嘉的老师,竟是白起!
无怪他不肯说……无怪他几次三番要拦着她!
“阿宁!现在不是时候,我晚些跟你解释!”屠嘉神情激愤起来,大声吼道。
黑衣剑客又笑了起来,表情里满是讽刺:“千里逃军,将一个刺客的妹妹从邯郸救出来,托付给‘北姜’?这种事,冯左更竟做得出来,旁人可是连想一想都觉得荒谬。”
屠嘉不答话,咬着牙关,皱起了眉头。
而就在这时,一片冰凉的刀刃贴住了他的后颈。
“原来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赵宁哽咽着道,泪水已盖满了脸庞。
屠嘉低声叹道:“我没有。”
“你杀了我哥哥,是吗?”赵宁道,“然后,将他的遗物送到我手上?”她止不住眼泪的奔流,手中的匕首不住颤抖,在屠嘉的颈侧割出一道小口。
她已经全部想明白了。
三年前,哥哥的死讯传来那天,她已经年迈的父亲带着黑衣回到家里,逼她接受赵家的“有为剑”,继续为赵王效力——而她终于反抗了。
她毫无意外地受到了极端的殴打和折磨,被父亲的徒弟莫迟锁在柴房里,头发里流出的血把眼睛都糊住了。这样过了两天,她终于寻到机会逃了出来,在深夜里放了一把大火,将自家的宅邸烧毁。
父亲没有逃出来,而莫迟带着黑衣追了出来,几乎把她杀死。她记得自己走投无路,又跑回了家里,设了一个圈套把莫迟引了进去,眼看着他被烧死在火场中,继而自己也晕了过去。迷糊之间,她依稀看见一个瘦高的身影忽然挺立而起,把她从漫天的大火里抱了出来。再醒过来时,她便躺在了去往齐国的马车上,身边的老人须发皆白,手里握着青螭宝剑。
后来,在牛山的三年里,她曾数次询问过师父自己是如何生还的,那块哥哥一直随身带着的雨花石又是如何被送到她手上的。可师父不愿回答,只说,既来之,则安之。顺应天命,一切皆有定时。
可那时的赵宁如何可以想到,拯救她的人,竟会是她的仇人!
“阿宁,这一切缘由,我会与你说明白!”屠嘉皱着眉,语速又急又快,“此人是‘萤火’统领嬴栎,太过危险,我们先行脱身!”
黑衣剑客冷笑了一声,又缓缓举起了阔剑,将手按在剑柄上。
就在这时,一直徘徊在悬崖边缘的骏马突然一声长嘶,仿佛突然听到了什么可怕的声音,猛地躁动起来。
“莫、莫迟……”赵宁猛然怔住,看向嬴栎身后漆黑的来路。
嬴栎也僵住,身形陡然变得紧张。
就在这一瞬间,屠嘉忽然动了。他轻吐了两字“得罪”,然后全然不顾抵在颈侧的利刃,展臂一把搂住了赵宁的腰肢。
青色的剑锋在半空划过一道虚影,“咻”地一个转身,他竟抱着赵宁从山崖上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