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想无益，我也不可能丢下你一人。”屠嘉将旧衣披上，又转身向前走去，“刀山火海，便一同去吧。”
瞬间，赵宁有些怔愣了，一颗心像被一个小锤轻轻敲了一下。
他的嗓音很沉静，说的仿佛只是一件寻常的事，理所当然，也确定无疑。
可赵宁的心头却像忽然贴上了什么温热的东西。那热源从胸腔里升起，熨帖了整个肩膀，又冲上鼻腔，漾出了些许温暖的泪。
原来，有人愿意同行，是这样的感觉。
她原本早已不再希冀可以跟另一个人一同去做什么事了，就像她从不指望自己在落入绝境的时候会有人来救。
可自她从齐国归来，试图用自己的孤肩去撞这铁一样的世事，却一点一点地发现，原来这世上还有许多人跟她一样——田牧在试，邵云在试，阿桥在试，如今，这个背负着痛苦往事的工匠屠嘉，也在试了。
那么，不管结局如何，也都值得了吧？
“想什么呢？快走吧。”屠嘉停了一步，微微侧过身，语气比之前轻松了许多，“一会儿东西该被阿靖偷吃光了。”
“诶？阿靖？”赵宁情绪一振，抬手擦了下眼睛快步追了上去。
这一代林地茂密，道路在黑夜里十分难找。屠嘉偶尔也会停下查探一番，似是在寻找什么标记。但总体来说，他对此地的熟悉程度，还是远超了赵宁意料。每每碰到难走的地方，他都及时提示，小心翼翼地搀着赵宁，生怕她再受什么伤。
“我在甲兵铺不止制甲，还做农具。”屠嘉一面走，一面随口解释，“常常要出来选材伐木，还去过几个村落，看农人需要什么，农具用得怎样。”
赵宁“噢”了一声。
“不过，更多的时候，还是来找阿靖。”屠嘉笑了笑，“它总是晚上跑出来玩，自己抓鱼打猎。刚来的头一年，总是迷路，天一亮就不知在哪个山旮旯里睡着了，害得我一顿好找。”
赵宁听着有趣，也自然开心了一些。想象着屠嘉摇摇晃晃满山遍野找狐狸的样子，不由轻轻笑了出来。
就在这时，屠嘉放缓了脚步，道了声：“到了。”
他轻按了一下赵宁手腕，示意让她先在原地等等，自行往前面的山岗上爬去。
赵宁依他意思等着，不多时，便见他在山岗顶上对自己招了招手。
这一代的地势已较为平阔，攀爬起来不难。赵宁搭着屠嘉伸过来的手迈上最后一步，看见山脊的另一面生着一大片不算茂密的白榆林。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仿佛看见某处有一点点红色的微光，忽明忽暗。
“小心些。”屠嘉轻声嘱咐了一句，便压低了身姿，向林中蹑步走去。
赵宁跟在后面，越走看得越清楚，那点红色的微光是真实存在的，屠嘉正向着那里行去。
快走到近前时，林地里突然出现了一声轻微的响动。
赵宁心弦一直紧绷着，这时一动，立刻一个箭步冲上去，跃到了屠嘉身侧。
视野一变宽阔，赵宁才看清，那点红光竟是个快要燃尽的火堆。一只长毛的白狐狸正用嘴叼着根树枝往火堆里捅，竟像是在……添柴……
“阿靖！”赵宁陡然失笑，忍不住唤出声来。
谁知那一向黏她的小狐狸竟没理她，把嘴里的柴火一丢，白了她一眼，扭头就冲进了屠嘉的怀里。
屠嘉也有些失笑，抱着阿靖揉了揉，眼睛里尽是爱怜。
赵宁这才明白过来，这贼精的阿靖竟是吃醋了——屠嘉应是先在这里生了火，埋了些东西烤着。然后觉得不安全，便带她走了，留下了阿靖看守火堆。
“好啦，腿给你吃！”屠嘉顺了下阿靖的毛，把它放了下来。然后上前去把火堆彻底扑熄，拨开灰烬，开始挖下面的土。
土只有很薄的一层，一拨开就飘逸出浓浓的香味。
赵宁又惊又喜。竟是一只野雉，用几张阔叶包着，烤得油脂四溢。
阿靖欢叫了一声，在地上一跳一跳的，仿佛口水都流下来了。屠嘉果然允诺，先拔下一根腿给它，伸指在它脑壳上轻敲了一下。
“饿了吧？来吃。”屠嘉又拔下另一根腿，转身递给赵宁。
这待遇，倒也是不偏不倚。
赵宁乐不可支，知道推却不了，便道了声谢接了，把裙裾一揽，坐在屠嘉旁边的地上吃了起来。
折腾了大半天，两人皆饿了。话不多说，风卷残云般将一整只野雉吃了个干净。
屠嘉倒是吃的不多，一边撕扯，一边将好肉都递给赵宁。
赵宁看在眼里，心中有些感动。一时间，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你……跟我哥哥很像。”她一开口，鼻尖忽然又一酸，“我有个亲哥哥，叫赵宸。三年前，死在长平。”
屠嘉没有说话。周围很暗，也看不出表情。
“他若还在世，你们二人，应能成知己好友吧。”赵宁长叹了口气。
听到这句，屠嘉的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
“你哥哥若还在世，应也不会允许你去刺秦。”他话说得很慢，嗓音有一些轻微的颤抖，不知是因为想到了什么。
“他不会。”赵宁摇了摇头，“但他会自己去。”
屠嘉没有接话。
“其实，我听说，赵军在长平被围困至山穷水尽，粮草断绝四十余日时，我哥哥曾单人只剑夜探秦营，刺杀白起。”赵宁续道，“可惜没有成功。不然，说不准，长平战局，便不是现在这样了。”
屠嘉仍然没有接话。只深吸了口气，又叹出来。
赵宁觉得有些无奈，便也住了口。这些军争之事，屠嘉大约是不大懂，也没有什么了解的兴趣。而如今一切皆已是定局，假设之事，也无甚再提的必要。
“你，没有别的亲人了吗？”过了一会儿，屠嘉开口问道。
赵宁摇了摇头。稍想了一下，决定告诉屠嘉：“我父亲，曾经是赵国‘黑衣’总统领——‘有为剑’，赵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