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
在隔壁卧房,姬雨桥一边吃菜喝酒,一边听田牧掰扯他的入秦计划。时不时停下丢出一两句“行”,或“不行”。
这间房位置也很隐秘,却收拾得干净整洁。姬雨桥的脚镣已被除去,衣服也换过了,除了面色还有些憔悴,基本已恢复了原本明丽骄人的模样。
赵宁却有些委顿,靠在门边,头隐隐作痛,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田牧和姬雨桥在说的似乎是进入秦国的手续文牒、关卡布防之类的繁杂琐事。不像楚国,秦国对国民的盘查很是严苛,照身通牒每过一城都要查验,商旅货资也都检查细致。尤其是国都咸阳,想要入城,目的为何、访客为谁、在何处停留、停留几日,全都要仔细上报,验核无误才能通行。此类林林总总,越谈越细碎缠绕。
赵宁昨夜醉酒,伤势又有些复发,折腾了大半天实在疲累。此时听他们交谈融洽,说定下一步去魏国都城大梁,便想起身告辞先回去休息。
谁知就在这时,忽然一阵风过,房门“哗”地一下被吹开了。
赵宁霍地转头,只见灰色的门帘在风里不停地抖动飘扬。光线从一开一合的缝隙里漏进来,地上的影子忽明忽暗,像是在被什么东西撕扯着,却无处可逃。
赵宁眉心一皱。
她记得门外是安插有两个护卫的,此时却都悄无声息,不知上哪儿去了。
田牧和姬雨桥也陡然收声,一齐看向门外。
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了轻轻的哭声。
“谁?”田牧喝道,从榻上一下子跳了起来。
一阵轻盈却凌乱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直抵门口。
“牧……”怯怯的女子声传来,带着明显的哭腔,害怕得直发抖。
“锦琅!”田牧惊呼,抬腿便要往门外走。
“别!别出来!”女子尖尖的嗓音陡然拔高。
田牧脚下立时楔住,定了定神,对着门口沉声道:“是哪路朋友到了?请进来说话!”
然而一句话落,门外却又归于无声,良久都无人应答。
田牧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几许焦躁。
赵宁站起身,手心按住青螭剑。她听到的东西,比田牧只多不少。整个田氏商社,此时已乱成了一锅粥。
田牧深深吸了口气,将手隐入了大袖之中。仅此一瞬,他身上惯有的飘然潇洒之气已收敛干净,取而代之的是愈来愈浓重的肃杀。
他转身看了一下姬雨桥,无声地做了个暗示。
姬雨桥立刻明白过来,丢开手里还未啃完的鸡骨,用油乎乎的手把自己的头发抓乱,衣袖抹脏,然后走到他身前去,转了半圈背对他站好。
“来的可是秦国‘萤火’?”田牧手腕轻抖,从袖中亮出了一柄短匕,架在了姬雨桥脖子上。
门外无人应答,门帘却忽然呼啦啦地一动,几缕呛人的烟气从边缝中钻了进来。
外面失火了?!哔哔勃勃的声音迅速自正厅四面响起,起先只如虫蚁窸簌,渐渐却愈来愈清晰激越。烟气的暗影映在窗纸上,如鬼怪张牙舞爪。
赵宁屏住呼吸,慢慢拔出了青螭剑,面对着房门站在了两人前面。
便在此时,那门帘“嗤”的一声齐根断裂,仿佛被无形的利刃猛然割开!
田牧肩膀一耸,拉着姬雨桥退开了半步。继而便见那帘子卷着冲进来的烟气,呼呼翻飞着落在了地上。
“呜——”轻轻的哭泣声响起,一角暗红色的衣袖终于在门口显现。
赵宁与田牧看着来人慢慢走进屋来,同时抽了一口冷气。
身穿锦绣长裙的娇弱女子一步一颤,精致的妆容已经哭花,一片凄惨——果然是田牧的侍妾锦琅。
她步态迟滞,明显是被人所制,却看不见那挟持之人的身影。只能看见她脖颈中紧紧缠着一圈赤红色的藤索,末端向后方斜斜拉扯着。
田牧色变,却紧紧咬牙,没有出声,也没有上前。
“牧……”锦琅轻轻发声,娇弱得如同被雨打过的残花。
“究竟是何人?我田牧在此,有何事冲我来!挟持女人算什么英雄!”他声音又急又厉,竟是从未有过的气急败坏。
“嗬——”终于,柔和的女声在门外响起,“原来田少东也知道,挟持女人,不算英雄。”
白影一晃,一身麻衣的秀丽女子缓步走进屋来。不出所料,锁在锦琅喉间的赤藤索正稳稳被她捏在手上。
赵宁陡然呼吸一窒。这不就正是昨夜追击她的那名女子!
田牧眉心一跳,似也未曾算到,来敌竟是个披麻戴孝的年轻女子。
“原是红楹姑娘。”他瞬息间敛尽了怒容,“田牧一介商贾,最是无赖,从未想过做什么英雄。”
红楹鼻中“哼”了一下,目光转到赵宁身上,清秀的脸上陡然现出了一丝狠厉。
“话虽如此,田少东身边,竟是人才济济。”红楹道,“我既现身,自然是要以命换命。放了应侯夫人,这位赵姑娘的杀弟之仇,我便下次再报。”
赵宁闻言,冷笑了一声。
田牧也嘴角一抿,露出点嘲讽:“若说拿我的侍妾换应侯夫人,我还只觉得是红楹姑娘不会做生意,胡乱开价。可赵姑娘绝世剑客,这样谈来,有些离谱了吧?”
红楹听罢,也一声冷笑:“伤成这样还让她挡在前面,田少东自称无赖,也是不错。呵,也不妨试试,让她再动一次手,且看还能不能活。”
田牧闻言,愣了一下。而仅仅一瞬,他便眼角微微上挑,漾出一个勾人的笑:“哪里需要赵姑娘动手?常听云韶说起红楹姑娘,今日一见,果是绝丽非凡。诶,他正在商社里,你方才可见到他了?”
听到这句,红楹表情微微一震。然未有一丝迟滞,她鼻中一声冷笑,接道:“田少东未免太小看我红楹。再见邵云,我必杀他无疑。”她将“邵云”二字咬得极重,水灵的杏眼中瞬息腾起了杀伐之气。
“噢?”田牧脸上忽然现出了明显的笑意,“这一说,他还真就来了。”
红楹却没有动,直视着田牧的眼睛,一分分收紧手中的赤藤索。锦琅立时被扯得痛呼出声。
“师姐。”忽然,清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红楹俄然回头,杏眼圆睁。门外缭绕的烟气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皮甲武士已弯弓搭箭,箭尖直指着她的咽喉。
“那不过是个侍妾而已。师姐,你选错人质了吧!”邵云勾勾嘴角,“要换应侯夫人,怎么也该用师姐你自己来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