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宁使劲抽着马鞭,掌心的伤口摩擦在坚硬的柄上,一阵阵钻心的疼。马儿飞快地向冒着滚滚浓烟的田氏商社跑去,铁蹄踏在石板路上隆隆作响。
天已经开始暗了,路不太看得清,但商社的方位在火光下十分明显。
一个时辰之前,她才刚刚从这里逃出——与田牧、邵云和锦琅一起。
邵云毫不留情的那一箭终于逼开了红楹,险些便将她重伤。而她也着实有几分本事,几招便逼开了赵宁和田牧,把姬雨桥夺回了手里。
田牧只得趁机救下锦琅,拉着赵宁一起冲了出去。外面,邵云早已备好了车马打通了出路。
整个商社的六进宅院已是一片火海。这日正好有风,浓烟伴随着火焰节节高涨,所过之处尽是焦炭灰烬,分外骇人。
赵宁并未多想,只跟着他们一起撤离险地。然而都已奔出城了,她才恍然想起,她忘记了一个人!
“屠嘉!”她朝着残毁的大门里放声呐喊,一侧身跃下马来。
商社里有嘈杂的人声,来往奔突救火。赵宁听不出应答,一咬牙便冲进了门去。
前厅已烧得几乎坍塌,看不出形状了。这座齐国商社已在郢都屹立了二十余年,当初搭建,用的都是最好的木料。
此时正值初春,雨水丰盛,按理该不那么容易起火。然而这一把火,却是熊熊烈烈,毫不客气。
“屠嘉!你在哪儿?”赵宁一面暗暗心惊,一面焦急地四处乱闯,企图找到一角发白的蓝色旧衫。
据邵云说,商社刚出乱象,四周渐渐火起,他便去那个铁匠房中找过,却没见人影,后来也就顾不上了。
多半是凶多吉少。前厅的木梁不知被做了什么手脚,火势“噌”的一下就窜上去了,没多久就轰然坍塌。屠嘉刚来半日还不熟悉,腿脚又不甚好,只要稍一迷路,十有八九是逃不出去的。
怎么办!赵宁心急火燎,攥得马鞭咯吱作响。
她抬起一臂掩住口鼻,在废墟之间窜来窜去。浓烟卷过来,熏得她两眼刺痛,直掉眼泪。
“屠嘉!你在哪?快回答我!”嘶哑的喊声在院中回荡,却怎么也得不到回应。
就在她喊了千声百声、快要放弃的时候,宅子第三进的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尖尖的兽类的鸣叫。
“阿靖!”赵宁一个激灵,提着裙角冲了过去。
只见回廊处冒着黑烟的废木堆中,一个圆滚滚的屁股费力地撅在外面,毛茸茸的大尾巴扫来扫去,像是想从废墟中拽什么东西出来。即便沾得一身灰渣,那银亮的毛皮在天光下仍然漂亮得惊人。
“阿靖!”赵宁惊喜地叫了出来。
小狐身子僵了一下,继而敏巧地把头从废墟里拔了出来,一转头,乌溜溜的眼睛对上了赵宁的眼,立刻流露出一股明显的欢悦。
赵宁弯下身,向它伸出手:“你怎么跑来了?屠嘉在这里?”
阿靖发出一声尖细的鸣叫,一扭头又扎进了废木堆里。它前爪上还绑着木条,一跳一跳的甚是艰难。
赵宁心头一动:“是了!定是在这里!”
她站起身,退后几步打量了一下周遭。这原是回廊尽头的一间厢房,大致比量,似乎正是她住的那间客房。比之其他房屋,这里显然火势尤其猛烈——房梁整个塌了,被熏得黢黑的瓦片碎了一地,几乎没有一片完整的。
难道是屠嘉发现状况之后,急急奔过来救她?
“屠嘉!你在吗?”赵宁甩开马鞭,一面大喊出来,一面从旁找了一根烧了一半的长木棍。她一把拽住阿靖的尾巴把它倒拖出来,对着它钻洞的地方开始使劲地刨挖。
还夹带着火星的尘土四下飞扬,瓦片沉重,木棍几下子便折断了。又试了几次,赵宁干脆弃了,顾不上痛惜,直接用青螭剑继续挖下去。
一人一狐直折腾了小半个时辰,眼前的废木堆才轰地倒塌,露出了一个黑洞洞的房间的角落。
阿靖发出一声欢鸣,跳着脚“呼”地便窜了进去。
赵宁确认了一下周遭暂无坍塌危险,也提着裙角低头迈入。一抬眼,她便看见了颓然靠在墙角下的人。
“屠嘉……”赵宁声音颤抖得厉害,心脏前所未有的酸胀难耐。
屠嘉闭着眼,脸色青白如死人,伤腿勉强伸直,另一腿弯着膝。他浑身都是泥迹,衣衫上被划破了十数条口子,几乎每条都有血迹渗出来。搁在膝头的手臂上也是擦伤累累,还有数块不小的淤青。
阿靖在他怀中呜咽着,一面身子乱拱,一面咬着他的袖子来回扯着,试图把他唤醒。
赵宁赶忙擦了下脸,俯身跪坐在屠嘉身旁,握住了他冰凉的手腕。
细流一般柔和的内劲从他的脉门注入。赵宁凝神静气,心头忽然一惊。
屠嘉的经脉,怎么竟如此寒冷淤塞?仿佛是……被人以重手锁住了浑身要穴!
是邵云!赵宁怒火陡升,继而一咬牙,慢慢运足了十成的功力。
绵长而修劲的真气渐渐充盈,接二连三地冲开了屠嘉穴位上的阻塞。然而,才刚刚解到一半,气脉的走势突然一变。
这是什么锁脉手法?真气一旦要逼近穴位、冲开阻塞,气脉便波动摇摆,浑不着力——仿佛是用针穿线,倒转逆施。
赵宁渐渐有些力疲,心急如焚。所幸的是,屠嘉闷青的脸色竟已开始好转。不多时,他皱着眉,眼睫跳了跳,慢慢醒了过来。
“赵姑娘……”他轻唤了一声,声音嘶哑而微弱。
赵宁解不开穴道,只得调息收手。看着屠嘉虚弱的面容,她不由鼻尖一酸:“抱歉。”
“你……没事么?”屠嘉神色疲惫,却是一睁眼便忙不迭地问她的安危。看到她无恙,他立刻又不好意思地勉强一笑,轻声道:“我没事。多谢你了。”
“邵云锁脉手法特异,我一时无法解开,只能等等看了。”赵宁有些有些悻悻。
屠嘉微微眯起眼,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没关系。我要取他‘裂天弓’上的筋弦,他不信我,也属正常。”
赵宁“嗯”了一声,还是有些忧虑。
屠嘉无声地笑了笑,伸手在她肩头拍了拍:“你不必多想,我应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