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正在重温《成为简·奥斯汀》,英俊傲慢的汤姆突然打扰正在众人面前朗读的简·奥斯汀,和汤姆一样闯进来的,还有我老姨打来的电话。
我老姨说:“真真,你干啥呢?”
我有点儿不好意思,把电影暂停,说:“在家呢。”
我没想到我老姨听了还挺高兴,她说:“那正好,我一会儿给你发过去一个男孩的照片,你也给我发一张你漂亮点儿的照片,听见没,快点儿啊!”
我更不好意思了,我说:“老姨,那什么,我现在在家待业呢,你还给人家介绍,不好吧。”
我老姨说:“这怕什么!你又不是待业一辈子,你先跟他见着,你那边工作也找着,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嘛,再说了,你已经没工作了,再耽误找对象这不更完蛋了嘛!”
我老姨不愧是在高校后勤工作了一辈子的老干部,说起话来句句在理,字字诛心,除了乖乖拿出自己的照片我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但是,我想起个事儿,于是我问我老姨:“老姨,我不是给过你照片嘛!”
我老姨不是第一次给我介绍对象了,她是我的长期红娘。
我妈说,我老姨打小儿就人美嘴甜、八面玲珑,识人的眼光又稳准狠,最好的例证就是我那个当年还是厨房小水台如今拥有十二家连锁大酒楼的老姨夫。先天资质好,后天经验足,又自带优秀项目案例,这样的人才去天宫应聘红娘职位肯定毫无悬念,优先录取。可惜我老姨这半辈子练就的一身武艺无处施展,他儿子高中时就早恋,大学毕业就早婚了,根本没有给她一丁点儿施展才能的机会。她一腔沸腾的老血在胸中滚来滚去,当我终于过了二十一岁,我老姨誓要将这腔热忱染红我的嫁衣,她又是我妈这五个姐妹里面唯一一个没有退休且工作单位比较优质的,自然会产出优质的未婚男青年,比如那些青年教授和青年教务人员,当他们来到学校任职时,势必会来我老姨那里申请单身宿舍,至少也要办张饭卡,这时候,我老姨都会热情地与这群初来乍到的青年才俊说上一句:“小伙子,你有对象没?”
之前就说过我老姨火眼金睛,她也不是谁都问,不过在她开过口的人群中,单身率竟然高达90%,说她看人准,可不是徒有虚名。
她名声在外,当然有很多人来找我老姨给自己家闺女介绍对象,这其中不乏副总经理的女儿、副校长的姑娘、富一代的千金。可是我老姨那是我的亲老姨,条件再好,排队也要排在我后面,所以当我老姨从对方口里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时,她会迅速地把手机按亮,然后指着屏保说:“这是我外甥女儿,你看她行不?”
我又问了一遍:“老姨,你不是有我照片吗?”
我老姨说:“我跟你说,这个条件可好了!叫杨照,父母在国外开公司,以前都是我们学校出去的学生,要不是这一点,人家还不来我们学校交流呢!我们校长请了一年才把他请过来待三个月,八抬大轿给抬来的!”
“简直要上天了啊,老姨!”
“所以你赶紧再给我一个更漂亮的照片。”
“我那张还不够漂亮?”
“不够,我怕人家看不上你,万一连面试的机会都不给你可怎么办?修图会不会?美图秀秀,知道不?”
合作多年,我老姨头一次和我说这样的话,没想到她也有不自信的时候。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儿,我说:“等一下,老姨!”
我老姨特别不耐烦:“还等啥!赶紧的!”
我说:“你说他就在咱们这儿待三个月?”
我老姨说:“是呀。”
我说:“三个月以后呢?”
我老姨说:“他就回美国了呀。”
我说:“这太不靠谱啦!相亲是以结婚为目的的,他走了,把我一个人留这儿,这不耍我呢吗?”
我老姨说:“这事儿你不用操心,我会帮你问清楚的,只要他心诚,这些都不是问题!”
十分钟以后,我把一张在我妈单位的图书馆里拍的照片发了过去,美颜效果显著得只要不瞎都能轻易看出来,我老姨给我比了个“OK”。
我根本就没合计这事儿能成,因为小杨教授这棵高枝儿实在是太高了,我爬上去可能会冷,也可能会上不来气儿,还有可能摔死,更有可能我压根就爬不上去。
我又看了二十分钟电影,奥斯汀和汤姆刚跳完一个别扭的舞,我老姨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声音里透着的那种兴奋,我确信她得知自己意外当了奶奶的那一刻都没有这么激动。
她说:“真真啊,杨照同意见面了!”
“老姨……”
没想到我亢奋的老姨都学会抢答了,她说:“人家说了,别的事儿都不用操心,能见面就行,他说见了面就都懂了,哎呀,我真是没想到啊,这么优秀的人竟然想要见你……”
我黑着脸说:“老姨,你这话是怎么说的。”
我在心里可怜了杨教授一秒钟,他可真是初来乍到,没见过中国的世面,可要不是因为这一点,我可能就见不着他了。
随后我老姨给我发过来一张杨教授的照片,他穿着白衬衫,坐在国外图书馆的书桌旁,小臂像小学生一样乖乖地贴在桌面上,正转头对着给他拍照的同桌微笑。那一张脸,是那种让所有姑娘看了都会忍不住激发本能地说上一句:“这个哥哥好像在哪儿见过。”
我本来想把照片给马琳看看,但是马琳现在太忙了。她辞了销售的工作,早上六点起床,去城北的培训班学习,晚上九点才能到家,天天如此。马琳之所以这么拼是因为只要过了银行的笔试,面试基本上十拿九稳。程浅的爸爸在银行有相熟的朋友,那次两家人见面,谈到了这家银行正在招聘,他和未来的儿媳妇儿说,只要能进笔试,面试不成问题。
其实我还是羡慕马琳的,她是金牛座的,进银行是她的梦想,目前看来,她这个待业女青年,所有的付出都是有回报的。
而我这个待业女青年,是基本被梦想关在门外了。可我从来都不认为,我的付出是不值得的,梦想呀,就是一种让你去犯贱的东西。
我没想到我妈对这事儿会出奇的上心,还特意给了我五百块钱让我去买件新衣服穿。我不明白这些老太太都是怎么了,难道在她们的眼中自己的孩子真的是天仙吗?我突然就理解了灰姑娘的继母,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也确实是亲生的那一个。
杨照竟然约我在西马串店见面,这让我有点儿小意外,还忍不住有点儿小惊喜。
西马串店是下午一点开门营业,由于我没工作他没课,我们约在下午两点见面。我老姨和他说我的职业是小学老师,现在正在放假中,每天的每个时辰都有空。这话里的意思就是:
我家大门常打开,方便杨教授随时“临幸”我。
我说:“老姨,咱这不是骗人嘛!”
我老姨说:“我说你是小学老师,并不是说你真的是小学老师,只是表示你是很正经的姑娘,时间又多得是,绝对不会耽误谈恋爱。这怎么能是骗呢?”
我说:“老姨,你这是什么逻辑,你就不怕有一天他会戳穿我?”
我老姨说:“你这几天就赶紧找工作呗,他又不知道,怕什么。”
“可是我找不了小学老师的工作,我没有教师资格证啊!”
我想我老姨信口雌黄也要有限度,这么严重的硬伤以后要怎么圆呢?
谁知我老姨轻飘飘地说:“没事儿,他是外国人,暂时还不明白这些,到时候你说你转行了就行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西马串店,我曾经来过无数次,可能是由于我今天的鞋跟太高的缘故,进门的时候不小心被门口的台阶绊了一下,就这样莽撞地冲进了西马。站稳后我一抬头,就看见杨照正在向我招手,招得那叫一个肯定,那叫一个从容。我其实特别佩服他,我的照片都修成那样了他还能在人群当中认出我来,不愧是高人。
我向他走过去,这个时间西马串店的人不多,但是陆续有食客进门找座位,我看他站了起来,好像在特别迎接我。他穿着灰色的纯色T恤衫,浅蓝色牛仔裤,皮肤白净得像牛奶,自然利落的短发,目测发质有点儿软,黑色的帆布包放在旁边的座位上。
待我坐下,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这个神一样的杨教授开口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怎么那么胖了。”
对于一个女生来说,“胖”这个字就像一颗诛心的子弹,容易引发不必要的杀人命案。
我知道给他的照片确实修得狠了点儿,但是我没想到他会这么没礼貌!
这可怎么办?我要用什么来?他?说他和照片上也不一样,他比照片帅多了?我当然不能这么说!虽然这是事实。
于是我说:“是啊,给你的照片我故意修了,因为我想做个试验,来证明‘直男癌’患者都长着一双愿者上钩的瞎眼睛。”
杨教授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说,他托腮看着我,似乎拿我当一个课题在研究思考。他的样子,很像一只波斯猫。
看就看,谁怕谁,于是我也看着他,我们就这样诡异地对视了两秒,他突然莫名其妙地问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你是牛得快上天的杨照教授嘛。”我此刻的脑子好像一只充满二氧化碳的画着笑脸的红色气球。
然后,他竟然发出了一声恍然大悟似的“哦”,好像才想明白自己是谁一样!
真没想到,老马也有失前蹄的情况,我老姨竟然给我介绍了个傻子。
我正在无言以对的状态中无法自拔,突然听到对方真挚地喊我的名字:“吴映真。”
“啊?”
“你想吃点儿什么?”他把菜单摆在我面前,冲我微笑。
在相亲的时候,女方会有很多次选择,比如是选择早到五分钟观察男生出现时的走姿,还是选择晚到五分钟,观察男生等你时的坐姿,第一印象很重要。同样的,你的选择也会影响男生先看到你的第一印象。所以这些选择看似细节,却有可能成为二人关系的决定性因素,此刻,我就面临着这样的选择,到底要不要和这朵“奇葩”吃这顿饭?
其实,女生的选择受客观情况的影响是非常大的,比如说此刻的我吧,我是真的饿了,所以我选择:
“我要五个羊肉串,两个烤鸡皮,两个烤菜卷,再来一份辣白菜炒饭。”
我选的都是上菜快的食物,因为我想尽快结束这一次尴尬的相亲。
杨教授点了一道烤偏口鱼和蛋炒饭。他竟然要了烤偏口鱼,这道菜很慢的!
杨教授问我:“你喜欢吃鱼吧,对,我们一样的。”
“呵呵,嗯。”虽然这是真的,但他非常自以为是。
虽然他“颜值”很高,但是是个颜值高的傻子,所以在等菜的时间里,我全程都在看电视上播放的《动物世界》。
今天播放的是雪豹塔希提的故事。
“你现在在做小学老师吗?”对面传来杨照的声音。
我最怕他问这个,心里虚出了一个大洞,于是更不敢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塔希提在捕猎,就像此刻的塔希提在盯着那只羚羊,鼻子里哼出了一个底气不足的“嗯”。
果然,对面没有再传来声音,谁都能看出来我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当塔希提已经开始享用那只肥硕的羚羊时,我的美食还没有上来。
“你这么喜欢看雪豹吗?”杨照又开始和我搭话。
此刻的塔希提迎来了春天,阳光灿烂明媚,它正趴在一块岩石上眯着眼睛悠闲地晒太阳,偶尔张开打个哈欠,或者眨个眼睛,看起来就像在院子里打盹乘凉的邻居。
我说:“不是,我只是喜欢大猫。”
“那你知道CatSurvivalTrust吗?在英国伦敦。”
又开始飙英文了,除了cat,剩下那两个单词我根本就没听懂。还好我的辣白菜炒饭救了我。
杨照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傻子都能看出来我对辣白菜炒饭的热情要比那个什么cat大上十倍,要比他自己大上一百倍,我其实有点儿隐隐的奇怪,为什么他还在跟我这种没礼貌的人继续讲话,像这他种傲慢的霸道总裁型人设不是早就应该在嘲讽我之后冷冷地走掉吗?
我见他微笑着看着我吃炒饭,于是礼貌地问他:“你吃吗?
我给你拨点儿?”
没想到他竟然说:“行啊。”
然后还把面前的小碟子向我这里推了推,我只是客气一下,没想到他还真吃?我在我没有动过的那一块儿地方给他盛了两勺递给他。
他吃了一口就停下了。
“太辣了。”
然后,我看到他白皙的脸上渐渐泛红,他又倒了几次水,水壶都喝空了。
我是一个很纠结的人,这一点尤其体现在我看《动物世界》的时候,比如,当一只雪豹在追逐一只羚羊时,我的内心是煎熬的,因为如果雪豹捕获了羚羊,我会可怜羚羊失去了生命,可是当羚羊逃脱时,我会可怜雪豹要饿着肚子,这种纠结总结起来就是:同情弱者症。
所以,当杨照说我胖时,我想让他卧轨;当他被辣白菜折磨时,我又想给他倒水。
这就是“不争气人格”,俗称“贱骨头”。
快吃饱的时候,我发现杨教授在很认真地吃那条鱼,很认真很认真,那架势,不亚于一场危险性极高的科学实验,他好像是感知到了我在惊讶地看着他,一块鱼肉刚要送到嘴边又放下了,然后抬起头问我:“你不吃吗?我给你留了一面鱼肉。”
“我已经吃饱了。”我说。
于是我就坐在那里等着他缓慢细致地吃鱼,这条鱼直接导致这场乏味诡异的相亲没完没了,由于最近睡午觉睡惯了,又吃得饱饱的,我开始有点儿昏昏欲睡。
可是杨教授还没吃完。
我有点儿等不及,于是对服务员示意:“买单!”
我说买单虽然有催促他的意思,但是我也是真的想买,因为我不喜欢让我不喜欢的男生请我吃饭,如果我觉得我们不会再见面了,那么我会买单,虽然我尚在待业中,但是这点儿尊严的血我还是要出的。
杨教授马上放弃了那条鱼,抗议道:“不要,我来。”
我说:“您接着吃吧,我买就是了。”
于是我走到收银台前面,准备微信付款。
没想到杨教授紧跟着我过来了,直接拿出现金递给服务员。
管收钱的服务员是个小姑娘,看见帅哥和红票子还能搭理我?冲着杨照根本就合不拢嘴,还故意磨蹭时间:“一共是一百零八元,这是您的菜单,请对一下,看看有没有多加上去的菜。”
哎,我来西马这么多次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这小姑娘主动让我对菜单呢?都是我让她把菜单给我看看好吗!
杨照看了一眼说:“好的,没有问题,谢谢。”
“您再确认一下,我们机器打出来的有时候可能会出错。”
我在旁边都忍不住要见义勇为了,我对小姑娘说:“你能不能快点儿,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小姑娘很自然地白了我一眼,然后从收银机里挑选出两枚崭新的硬币递到杨照手里:“谢谢您的惠顾,欢迎下次再来!”
我也礼貌地说了一句:“谢谢你请我吃饭。”
真是人长得美,听“谢谢”都比一般人多几个。
可是当我们一转身,发现杨照的黑色帆布包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