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嘁,”小可发出这样一声不屑。她很少有这样的口气,发出这个语气词时,就代表了她千真万确的真正不屑。
“低级。”
许梦对小可的公然挑衅完全不理会,打定了主意要对付阿桑一个人似的。阿桑涨红了脸,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那种完完全全相互理解,对方什么都不说就能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面对任何决定都会跟他做同样的选择,这种,你跟小丛哥哥能体会到吗?体会不到吧?当然了,你没有那样的经历,当然不行的。”
许梦志得意满地笑了一下。小可其实是一个不擅于吵架的人,只能愤愤地再说一句“低级!阿桑姐你不要理她。”
“是啊,阿桑,你不要理这种人,她有病。”青姐和颜悦色地说着话,却在笑里藏着刀。“许小姐,病没治好吧?那可不行。你看你,就像从疯人院偷跑出来的病人,这对你自己的健康也不好不是?”
小可听青姐这么说开心极了,恨不得开始鼓掌。我暗暗惊叹于这一场唇枪舌剑,但也冀盼着青姐能够击退这个突然出现的美丽女人。
没想到果然是厉害角色,许梦丝毫不生气,也笑着对青姐说“多谢你关心。但你知道吗?研究表明,现代人大多数都多多少少患有精神问题,你有没有去查过啊?以我的经验你很需要去看一下呢。”
说完不等青姐反击,她收回注意力,继续向阿桑开炮。非常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那种类型的人。想必,她的人生应该根本没有丝毫浪费。我想她应该生活在中国古代,两军对垒,说不定是一个好的军师。
“小丛哥哥,只是需要一个医生吧?就像是我们过去去医院看病,医生甚至也不做什么,只是组织我们几个人互相倾诉,或者静静地听我们倾诉。但想想看,他什么也没做不是吗?这位大姐,你自己相信那是爱情吗?”
“那是不是爱情,是他们两个的事情。跟你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啊许小姐,事实就是,俞聪的爱人是阿桑,不是你。哦,对了,小丛哥哥啊还是什么,那个人早没有了。他是俞聪,一个你完全不熟悉不了解的人。就别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了吧?一个人的人生得多糟糕,还会把青春期的那点儿事儿当个宝拿出来念叨啊。”青姐说完叹了口气,许梦脸色有些变了。
“好!”小可这次没忍住叫出好来。
“诶?在聊什么?”俞聪闻声走进来,或者说是小跑进来。像是料定许梦一个人在这边一定会出问题,他急急地赶回来。
“小丛哥哥,你的阿桑说我们的病可能没治好,像是从疯人院跑出来的!”许梦将青姐的话曲解加工,并且说是阿桑说的。一边说着一边眼圈都红了,就像是真有这么回事。
“我,我没有!”阿桑急着解释。
俞聪看了阿桑一眼,没说话。转头对许梦说“走吧,你父亲的尸体也不要再停了,马上我们有新的遗体要来。你如果不设追悼,就去火化吧。”
“好啊~”对父亲的遗体马上要火化这件事,用如此欢快的口气表达出来,真是让人对她的性格啧啧称奇。虽然想到她家里的情况,她这样也不是没有原因,但多半是因为俞聪没有表态让她有了胜利的喜悦吧。
我们气鼓鼓地将遗体推向入殓房。因为无论如何入殓前,工作人员还是要面对遗体举行一个小小的仪式,以表达对逝者的尊重,只剩下四个人的“桑”所有人都需在场。只听见走在最后的许梦用谁都听得到的声音说“小丛哥哥,你看上这个胖女人什么啊?又老又土,这也是你治疗的一部分需要吗?”
俞聪停下脚步,面对着许梦,精疲力尽地叹了口气。想要说些什么,又扭头看了一眼跟着他们停下来的推体车,终究作罢。
“别停啊,赶紧的。”说着他三步并两步地往前来到我们身边。回头跟许梦说“家属请站在外边等候”。
阿桑全程没有说话,她机械地做完一套仪式。然后跟小可一起走了出去。火化由我和青姐操作。小可说阿桑一走出去就说要去厨房做她的工作,小可便也去忙自己的了。可是当我们将骨灰装入骨灰盒,交给家属方便她第二天送去公墓时,整个“桑”已看不到阿桑的踪影。
“阿桑姐肯定走了啦,还不都因为她!”小可嗔怪地指着许梦。可当小可看到抱着骨灰盒的许梦时,她逐渐把抬着的手缓缓放下。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家属,能对她怎样呢?
“小丛哥哥,我可什么都做哦~你相信我吗?”
俞聪又发出那种精疲力尽的叹息。
“Leo,明天入葬,你陪许小姐去。”
“什么?他?为什么?为什么不是你陪我去?”
“我是这里的老板,这件事不是我的责任。”
“可我是阿梦啊!小丛哥哥,你一点都不念旧情吗?我们可是…”
“我们。我们曾经是精神病院的病友。如果不是你又忽然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都忘记了我还曾经去看过精神科医生。你以为我们什么?”
“小丛哥哥,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我真的没对那个女人做什么的!你不信我?”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是我女朋友,如果我运气够好她会成为我的妻子。我告诉你了她叫阿桑。什么是‘那个女人’?请你对她尊重点。”俞聪终于打起精神生气起来。
“好!”许梦将骨灰盒重重地塞在我怀里,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差点没接住。她根本不在意父亲的骨灰会不会扬撒开。当然更不会在意我的感受。我忽然回忆她对自己童年的叙述,所谓对父亲的愤恨来自于父亲对母亲的施虐,然而当母亲被虐待时,她不过是看着,并没有去做什么,然后是为了自保对父亲的讨好。她的人生里,大概从头至尾只有自己。
“你让我对她尊重点。那你有尊重过我吗?!我是谁你告诉他们!18岁那一年,你带着哪一个刚刚过完18岁生日的女孩子去医院打胎!过了半年又是谁不声不响地从此消失了!你告诉他们我是谁!”
青姐、小可和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俞聪,我不得不提醒自己抱好那个骨灰盒,以免由于太投入在眼前的剧情里而把它掉了。
“打胎?我?带你去打胎?”俞聪神情有点恍惚,像是完全忘记了这回事,又像是根本没发生过。我一时之间甚至认为是许梦在撒谎。
“你别胡说了,根本没有的事吧?你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不会真像青姐说的那样精神病还没好吧?你,你不许胡说,聪神绝对不会,不会…”小可说不下去,许梦所形容的人怎么可能是俞聪?我们都不信。
“哼,果然,当时医院就有传言,说你会习惯性遗忘自己不愿面对的事,自己犯下的罪,果不其然啊!”许梦不依不饶,像是要鱼死网破。
“够了!”阿桑不知道之前躲在那里,此刻却就在廊道的另一边。
“哎呀,阿桑姐,”我话音没落,就看到阿桑转身跑进夜色中。青姐和小可连忙追出去。抱着骨灰的我,眼睁睁看着俞聪抱着头摊倒在地,我哪里还顾得上那个骨灰盒,把它放在地上忙过去扶住俞聪。
“老大,怎么了?没事吧?”
“痛,痛,好痛,啊——”
俞聪发出痛苦的惨叫,在“桑”工作一年来,我听到过的任何家属发出的撕心裂肺的痛苦之声都没有他这一声惨烈。旁边的许梦像是受到莫大惊吓,躲到桌子下头死死抓着桌角。眼前的一切,让我觉得似乎看到了他们是病友的十几岁那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