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Love,Amour,あい,Liebe……
人类用各种语言来表达“爱”,却也世代探索什么是“爱”。坦白来说,我就是那一类问我“爱是什么”,我只能诚实地回答“我也不知道”的人。因为敏婶的葬礼,最近在跟敏婶的外甥谈恋爱的栗小可女士,则对此有高见。
“爱就是,当你见到他,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就像一个舞台,周围都是漆黑,只有艺术追光打在他的身上。然后耳边都是叮咚叮咚的音乐声。重点是,你能看到那束追光,也能听到叮咚~叮咚~”
“什么…叮咚?”我自然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就像上足了发条的音乐盒啊,叮咚~叮咚~”栗小可沉醉在自己的描述里,不但一脸满足,甚至转了个圈,恨不得在原地起舞。这一次的恋爱,让她变成了伪淑女,每天穿着连衣裙。她的裙子转成了花苞样,而我跟老齐还是听不到“叮咚”。
“什么音乐盒?”老齐认真而严谨地问。
栗小可果然撇着嘴叉起腰对老齐露出无奈的表情。却还是一板一眼地回答,“日本小樽,有一条运河街,有一座很大的音乐盒堂,就在那里。”
虽然我也开始期待能听到“叮咚”的爱之音,但本以为说过就过了,并不知道那之后,老齐会真的跑去小樽,找寻爱的“叮咚”声。当然,这是后话了。
“请你跟我交往吧。”像是青春偶像剧里的台词,当阿桑这样说的时候,俞聪作为当事人,跟我们一样吃惊。
“啊,”
“啊,”
“啊。”
俞聪像是要清喉咙似地啊了三声,每一声都会往后退一步。然后一溜烟儿跑走了。留下我们面面相觑。阿桑倒是沉吟片刻,就接着忙活起来。
“阿桑姐,聪神已经好几天没来了,没事吧?”在俞聪整整三天没到山上来后,首先是栗小可绷不住了。
“嗯,大概有事吧。”那天,“桑”有葬礼在处理,阿桑一边忙着自己手里的事,一边平静地回答。
“也没回我微信欸。”小可念着。
“你打给他问问看?”青姐接茬说,“他本来也不太看微信哦。”
小可没有言语。我们这代人,顶讨厌打电话。通常微信没有答复,已经算是“联系不上”。
“阿桑姐,那天你是认真的吗?”绷不住问出来的当然还是小可。
“嗯?哦!”阿桑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似的,“是啊,我认真的。你们支持吗?”
“那当然支持了!”我抢在小可前头表态。“我们都盼好久了,但是看你就把俞聪当弟弟一样。”
“嗯,”阿桑做好给守灵家属的简餐,让老齐送过去,终于忙好坐下来。我们几个就那样凑在厨房的灶前,“说出来的时候,就那一瞬间,我自己也吓了一跳。但说出来以后,我反而安心了。”阿桑脸上确实是安心的微笑。
“坦白来说,其实我不知道爱是什么。”
诶?这不是我的台词????
“可是阿桑姐你对超哥从前…”就算是没心没肺的小可,也觉得好像这么说不大合适,吐了下舌头没再说下去。
阿桑倒不介意,“是啊,我也会想,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是不是爱?还只是为了虚掷的青春找一个表面的借口?但是…我也不知道呢。就像,就像现在,你们如果问我对俞聪的感情,我好像也不能果断地说是爱。可是,我觉得他看我的眼神不一样,慢慢也觉得我看向他的眼神也有不同了。走过他身边时,渐渐觉得会比身边是别人时暖一些。心里有话都想跟他说,但也怕他会不开心。用Leo的话说‘患得患失’。想要每天都看到他,但即使分开了也很安心觉得一切都好。怎么说,我不会用语言表达什么是爱,但是我大概感觉到了心底的撩动。就是那种叮咚~叮咚~的声音。”
又来了又来了,叮咚叮咚,到底为什么会听到莫须有的声音啊。
“那,我去找他。”也不知道我是哪根筋错乱了,就被阿桑拉入他们恋爱的那种情境。自告奋勇地去推波助澜。其实很小的时候我妈妈就说过类似“Leo很能体会到别人的心情主动帮助别人呢”这样的话,但这真是一点都不酷,我可不喜欢自己这样。但话已出口,没得救了。
当然,我要拉上老齐跟我一起去俞聪家找他。民爱路48号碧水花园C幢2800房。因为阿桑记忆中保留着的这块地址碎片,她和俞聪得以相认。所以我总觉得这个地方是一个非常吉利的征兆。
“你在家?”已经出了地铁走在民爱路上,老齐才想起来问这个关键的问题。
“其实我也不太确定哦。但是,用我小说家的思维,他一定是被突然来的幸福打晕了,不知所措,在家躲着啊。”
老齐给我一个大大的白眼,就像我每次自称小说家时那样。
“反正你每次都是错的。”然后又不犹豫地给了我这样一句不失中肯的评价。也对啦…我每次都猜错,剧情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能按照我的架构走。真是讨厌!
“那!”接近A市那个有名的高价小区碧水花园时,老齐朝前方指着,停下脚步。
是俞聪,整个人看着非常疲惫,在从另一个方向往小区走去。我们赶紧迎上前去。
“老大,”
“诶?你们?”
“哦我们,”我刚要合盘托出,却被老齐打断了,
“我们去那个天山电影院看电影嘛,看完后就发现,嗯,刚好在你家附近欸,就说不如来找你玩。”老齐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句子,真是让人刮目相看。虽然中间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胡编乱造于是有点磕绊。但竟然如此精乖,更加让我乍舌。
“我是中国人啊,中国人都不会有你们老美那么直接。”虽然他从前也经常跟我说这样的话,但每一次让我目睹到这一点,还是不得不心里竖大拇指给他。俞聪这样疲惫的时候,恐怕老齐这样的处理方式才是优秀的吧。既体谅了他人,也不至于让场面失控。看来我距离不被当“老外”还有很远的距离呢,真是灰心啊!
俞聪迎我们进门,难以保持他往常的淡定优雅,自己先扑向了沙发。我和老齐倒是像主人一样从冰箱里找饮料,甚至还烧了热水泡了一杯茶给他。
喝了几口热茶的俞聪站起身来,去酒柜里拿出一瓶威士忌,倒了三杯。我慢慢喝着,不胜酒力的老齐慢慢地用威士忌沾着嘴唇。而俞聪则只是摇晃着酒杯,让气体在鼻子下面蒸发。
“我常常一个人回到这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就坐在这里,一般是老齐这个位子。正对着窗,可以看到海。就像现在这样坐着,闻到威士忌的味道,就感觉是回了家。”
“为什么威士忌的味道像回家?”真的够了哦。恋爱是叮咚声,家是威士忌的味道,全都是我不能理解的欸,我身边这群人会不会太爱比喻了啦!
“起初我觉得是因为,威士忌的味道很像来苏尔的味道,我曾经把医院当成我会一辈子都在工作的地方么。呵呵,”听到俞聪这标志性的干笑声,我忽然有点放下心来。还好嘛,很正常嘛。
“后来觉得…”俞聪犹豫着。
“阿桑的味道。”老齐盯着他面前那杯酒,忽然这样说。
这么一想,还真的是呢。阿桑这么暖的人身上始终有一股冷冷的味道。细想一下竟然跟威士忌的味道相似。
“她很怪,她很小身上就有这样的味道。据说是她妈妈为了给他们兄妹降暑,用中药缝了随身的香包。虽然我没有看到,但是大概现在她也还是戴在身上吧。”俞聪每次跟我们说起小时候认识阿桑的事,总会有一抹幸福写在脸上。即使今天这么疲态的时候也不例外。
“老大你看上去很累欸。”
“是啊,很累。”
说完很累,他不再说什么。没有说不在“桑”的日子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全部都不解释。好像这样对话就完了。真的很难聊的一个人哎呀。我只好接着问下去,
“你好几天都没去桑了,你都在忙什么啊?”这种追问真的不是我的习惯,于是我问出口的时候甚至有点紧张。老齐也转过头看着俞聪,期待着他的揭秘。
“说起来,山上这几天都好吗?”然而俞聪并没有回答我们。而是非常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还不错啦,这几天每天都有新的逝者。但是,你是不是该问问阿桑姐好不好啦!”问出口听到自己的语气,我才发现我心底是为阿桑鸣不平的,本来嘛,一个女人表白了,男人就这样一走了之,真的很过分哦。
“啊……我是有信心她会理解我,无论如何她都会理解我,才敢这样做啊。”讨厌,非常讨厌,那种幸福的样子又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吓死了。还以为你临阵脱逃了。或者会矫情地说一些什么你犹豫了纠结了不知道那是不是爱了之类的怪话。”
“哈哈哈,什么啊,Leo,怎么会。”自我们碰面,一直疲惫不堪的俞聪,终于笑了出来。
“我当然要跟阿桑在一起,她是我的家,就像你们知道的那样。”
“喂,”我把身体往右撞了一下俞聪,感觉就像是相识多年的哥们儿,这感觉可真好。“你对阿桑姐,不会也听到那种什么叮咚叮咚的声音了吧?”
“嗯…”本来是跟他开玩笑,没想到他却认真思索起来,“其实我有看到她最近看我的眼神变得有不同了,走过她身边时会觉得有了温度。她心里有话的时候好像都想来跟我说,但又像是怕我会不开心的样子。哈哈,她那个很窘的样子会特别可爱。我当然想要每天都看到她,尤其是那天以后,虽然一开始又惊讶又不知所措,但是回来镇定下来以后就想分分钟就到她面前。但…总之即使分开了也很安心觉得一切都好。”
我和老齐大眼瞪小眼听着俞聪这番话,与阿桑向我们做的那番剖白几乎一模一样。不得不开始相信天地之间有缘分这回事了。
“要说叮咚的声音,嗯,每当感觉到这些的时候,或者看到她笑的时候,是会听到叮咚的声音,就像初夏的晚风吹过阳台的风铃。”
“啊?是风铃吗?不是音乐盒?”老齐马上追问。
而我简直要崩溃了。又来了又来了!到底是什么叮咚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