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我们自以为好的创意,就能带来盈利。这是当代人的一种自恋。那些所谓的营销大师,也不过是擅用传播罢了。好与不好逐渐变成“哈姆雷特”式的谜,一万个人心中有一万种标准。
人人都有发言机会的社交网络时代,让每个人的自我认知都发生了非常大的偏差。习惯表达,是一种坏习惯吗?是的。我认为。老齐认为。俞聪认为。小可认为。我想青姐和阿桑也这么认为。说不定,在这些小问题上的共识,就是我们几个人能凑在一起的原因也说不定啊。
所以,当我们提出“定制葬礼”的时候,并没有对它寄予希望。那只不过是我们想做的事情罢了。于是,如今,即使被争相报道还是没有生意的这番景象,也并不会让我们失望。虽然并没有任何人来委托我们的葬礼服务,party的订单却多了起来。
因为将追悼大厅改成客厅的样式,我们为了解决“桑”入不敷出的情况,在网络上登了出租聚会的信息,过去的几个月,零零散散也已经有许多客单。本是想要解决一时难关的鬼主意,这么下去,竟要成为我们的主业了。
然而这一次的宣传带来的出租问询,都有一些怪怪的。那些年轻人多方打听我们的葬礼事宜,更有甚者竟然要求将party安排在我们有葬礼的时间段。这是我们的底线。
本来嘛,像我和老齐,对这行完全不了解,哪有什么底线。但虽然也没多少场葬礼做过来,潜移默化地竟然有了自己的行事准则。是什么呢?所谓“桑”的底线,
第一:尊重死者
第二:葬礼是办给活着的人
简明扼要,通俗易懂。想要做到却不是容易的事。无论死者生平,都要寄予一样的尊重,我们像是给自己制定了职业道德计划书。
“取消这个服务。”在接到第大概一万通(算了,你知道我是有些过于夸张了)这一类咨询电话,听到“为什么不可以?我们只是想替他们的亲人守灵啊,我们的主题就是守灵趴啊!”“你们也做传统葬礼的吧?就那种震天哭声的。我们需要这个背景音啊。”“你们不是定制葬礼吗?你们就把我们的party当成一部分策划进去,你觉得我这个主意好不好?”……诸如此类的诉求后,俞聪果断下达了命令。
没有一个人反对,老齐马上打开电脑操作取消。“桑”的一页,就这样翻过。或者准确地说,“桑”再次陷入入不敷出的艰难。
在俞聪和阿桑相认,阿桑完全把他当成了自己亲弟弟一样对待的第三十几个早上。我和老齐呆坐在后院花园的石桌旁,吃着小可帮我们带上山的甜粥。时间虽还未到酷暑,A市已经很热了,只有清晨和午夜的时刻,才能存活于室外。
“虾饺呢?”老齐翻着装便当的塑料袋。
“翻什么翻什么翻什么?”小可叩着老齐的脑壳,“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候?要艰苦朴素共克时艰的时候。有粥吃就不错了,虾饺,你看你长得像不像虾饺啦!”
栗小可恃宠而骄,对老齐越来越不客气。老齐嘛,受虐狂人,对他越凶,他越开心。这会儿就嘿嘿笑起来,一句话反抗都没有,坐下,好好吃他那份甜粥。我真想马上到十年后,看到老齐带着他们的儿子,两个男人一齐被栗小可这样打骂。真是,幸福的一家人啊。
呸,我又在乱想了。其实看似深情的老齐比谁都冷酷,或许正像他头几天晚上跟我两个人喝醉了说的,“我们这代人,没有深情。”
好像就是两天前还是三天前的晚上,老齐突然下山买了酒回来,“一醉方休”。他把酒瓶撴在桌上,我不仅翻了一个白眼。老齐是一个,怎么说,肢体无法自处的人。他唯一自然的时刻,就是在他的电脑前,沉默不语。只要做出一点超出这种常规的举动,都像是在尽力表演,引人发笑。但妙就妙在,他自己并不觉得,无论做什么他自己都会觉得:嗯,不错嘛,很帅哦~
理工科直男,唉。
但是那一天,他真的有话讲。
“我要去美国了。”
“干嘛去?旅游吗?要我给你建议吗?其实我对美国也不熟,虽然我护照是美国护照,但是我一共也没生活过几年,除了圣地亚哥,我也没去过太多的地方,加州我算是熟啦……”我滔滔不绝碎碎念,老齐毅然打断我。
“我拿到了offer.麻省理工的offer.”
我一时间愣住了,什么时候做的申请?什么时候拿到的offer?这都五月份了,我怎么都不知道???
“本以为可以毫无牵挂地走。现在却有点舍不得‘桑’”。
“那你会留下?”
“不会。”
我无言以对。理智上不能劝他留下来,情感上不能劝他去美国。
“你自己还不是要走了?”
想想我不过申请了一年入学延期,归期的确近在眼前。
“我又申请了半年的延期。本想再申请一年的,但是校方不能批准。但是对我来说呢,不读也无所谓,但是我妈,你看,我平常哪里像有妈的孩子,可是这种时候她总是能从天而降…”我巴拉巴拉又喋喋不休了,老齐当然从来都会像是没听见一样打断我。
“那就等你回到美国,我们再见。波士顿距离纽约也不远。”
“老齐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欸。果断到让人害怕你知道吗?小可呢?你就这么放弃了哦?其实我觉得她最近有注意到你了欸。”
“你在说什么啊?小可,我在美国也可以一样喜欢,在月球也是一样。跟现在有差别吗?”
嗯……有道理,照现在的节奏发展,确实没区别。还不是都是暗恋。
中国年轻一代人,好啦,没错,就是我这代人,现实得就像美国人。如果不是我对美国人有偏见的话,我坚持我这个判断。自己的所谓的将来永远第一重要,浪漫?并不存在于血液里。可是,一手打造的将来,真的会好吗?单一的成功路径,真的有趣吗?
“桑”的救命稻草,就在我们呼噜噜狼吞虎咽地吃完那份甜粥的上午出现了。
“请问,这里是‘桑’吗?”那个花白头发的老伯出现时,老齐抬头看了眼“桑”像是悬挂在云端的招牌,算是对老伯的回答。也算是暗示他明知故问。
“哦,呵呵,是这样,我呀,上网,觉得你们这里不错,你们老板在吗?我想跟他聊聊。”
“阿桑姐~有人找你。”虽然阿桑就在不远处,小可还是煞有介事地大喊一声。
“人家找俞聪,你喊我做什么啊?”
“你是老板娘嘛,一样的。”
“小可你再这么乱说我可要生气了。”
“桑,阿桑,嗯,老板娘没错了。”老伯老顽童一样,跟着起哄。
“老伯,别听她乱讲。老板不在,有什么事你跟我们讲也是一样的。”
“哟,你这是在种菜?现在还有年轻人在种菜啊。”阿桑和青姐为了节源开流,把院门前的一片坡地利用起来,说要给我们提供无农害有机蔬菜。
“看您说的,我家现在还有地呐。这不,这片地闲着也是闲着,种点菜,回头院子里再养几只鹅,我们自给自足了。”
我顶佩服阿桑姐这种跟谁都能迅速打成一片的神奇能力。不一会儿,就像老伯未过门的儿媳妇一样了。
“姑娘,你们这是入不敷出了吧?”
我们互相看看不言声。
“呵呵,我看了你们的网上新闻,就知道你们这不好过了。你们这定制葬礼,我看挺好,我很喜欢,等我过身之时,我就来你们这定制。但是啊,这么一宣传,想来的也不好意思来了。大家看到新闻,街坊四邻的,不得议论?议论来议论去,就都复归传统去了,都会觉得你们这里是不正经。那个词儿,叫什么?我想想。哦,对了,‘从众’!”
老伯北方口音,说话字正腔圆。北方口音有暖意,南方口音有距离。这也许是我对中国话的刻板成见。但好明显,我们这里每个人包括老齐,都跟着老伯的话放松下来。像是认识了他很久了一样。
“我还看到,你们这里曾经出租,很多年轻人猎奇,来殡仪馆开party”,老伯的中国式英语发音party也显得亲切,“这么一宣传,可了不得,不得出什么幺蛾子呢。所以你们关停了这项服务是不是?”
“姜还是老的辣,什么都瞒不过您!”小可完全交了底。
“哈哈,这下子可糟了,没收入了是吧?我来给你们提供个小收入。我们啊,有个教会,虽说如今搬家四散了,但从前都是几十年在一起的老街坊,每个礼拜天早上啊,说是一起做弥撒,其实啊,多半都是聊聊家长里短。但是现在我们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了,在哪,都扰民。你们这里挺好,我们还能爬爬山,锻炼锻炼。所以想租贵宝地一用。我找人搬来一架钢琴,我们就是每周日早上七点准时到这里,唱唱圣歌,做个礼拜,聊聊天。每周日租一上午。就按你们网上从前的报价算。你们看如何?”
“我看行啊。”阿桑容易激动,整个人都散发着“当然可以”的气氛。
“这得俞聪拍板吧?”青姐说。
“我拍板了。”俞聪什么时候进院儿的我们都没注意。
“聪神,什么啊,你就拍板。”
“老板娘说行的他不敢说不行,哈哈哈。”老伯又逗趣。
“啊?什么老板娘?”俞聪一头雾水。
“嗯?不是老板娘吗?阿桑,‘桑’?”
这个问题,在俞聪和阿桑相认后,我们已经默认了它的合理性。
“啊,”俞聪恍然大悟。“这个啊,这个桑,其实不是因为她啦。”
“聪神你干吗害羞啊,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这段时间,阿桑始终把俞聪当弟弟,我们都急死了。巴不得趁这个机会让俞聪打破天窗说亮话。(我的写作是不是太爱用俚语和成语了?但没办法,我是一个热爱中文的老外,我高兴我能用这些语句来描述。)
“真的不是因为阿桑啦。其实…….”
俞聪像是不好意思说出来一样,但还是说出了我们从未想到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