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了进来,草婷感觉浑身一阵透心凉。站在没有空调的教室讲台上,还始终保持挺直腰身的站姿,着实令她有些难受。面对着台下一群野猴子般的男生,她心知肚明,这帮所谓的推理协会成员,多数都是冲着她“警校之花”头衔才来“赏花”的,不过没关系,作为高年级学姐和新任会长,她只想乘毕业前进一步壮大推理协会。
“同学们,按惯例首先还是先猜谜,这道题是我原创的哦——”
草婷的表情有些俏皮,时不时都在眨眼,长长的眼睫毛上下跳动着,眼睛像放电一样。心里却想,姐这么卖力取悦你们,待会儿谁不踊跃看我不好好收拾他!
“拜托大家都踊跃起来啦!”
她有意让语气变成娇滴滴的那种,台下却一片沉默,瞬间觉得很尴尬。但她不断提醒自己,一定要保持激情。
“谜题是这样,在一个寒冬深夜,一间办公室内,坐着两名加班的女职员,她们使用同一张桌子,每人面前各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盏台灯。入夜以后,两人面前的台灯都亮着,这时候,A拿出两袋速溶咖啡,B起身洗干净两个杯子,然后冲了两杯咖啡,给了A一杯。到了后半夜,碰过杯子的B却中毒身亡,而A没事。警方调查发现,咖啡和水都没有毒,但是B那杯咖啡中却检测出有氰化物剧毒,请注意——A从头到尾没有碰过B的杯子,B自己还洗干净了杯子……”
草婷话没说完,就有人戏虐般地抢答:“我知道了——凶手是A。”
说话的男生脸圆圆的,留着很短的寸头,脑袋看上去也比常人要小,看起来就像个小沙弥。草婷对他有印象,但是却想不起他的全名,叫张……卫东?张劲松?还是张华松?
“不对。”她摆了摆手。
“那凶手就是B自己!”圆脸小沙弥得意地说。
“也不对。”草婷的笑容有些诡诈。
教室内的气氛逐步活跃开来。
“为什么?明明只有两个人,不是A就是B。”
“张同学,你太着急了……”
“会长,我姓汪,你怎么老是给我改性啊!”
这话引来在座各位一片笑声。
“呵呵……”草婷一只手放在额头上,尴尬地笑了笑。心里却嘟哝道:谁叫你取个那么难记的名字,叫张卫东多好,偏偏叫汪……汪什么来着?算啦,管他了……
她随即咳嗽了两声,接着说:“说回正题——其实呀,这道题的谜题我还没说完——警方锁定的疑犯是早已下班离开公司的C,这道题是猜作案手法,请问C用了什么方法杀死了B?”
这不就是隔空杀人?在座的人有的陷入沉思,有的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草婷笑了,笑容中的诡诈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中闪闪的泪光。尽管推理协会在校园社团中逐渐被边缘化,但这一瞬间,她再次看到了用坚持和努力换来的希望。
“给大家一点提示吧,凶手C坦白自己曾实验过很多次,虽然这样的杀人手法存在偶然性,但是只要B深夜加班,因为B有熬夜喝咖啡的习惯,那她总有一天会中毒。”
沉吟了片刻。
“我试试吧。”
最后排一个男生站了起来,五官俊秀,但轮廓线很深,像个混血儿。好些人都转过头,凝神望着男生,为数不多的几个女生还交头接耳,笑容中氤氲着含春的羞涩,但男生似乎目中无人的样子,眼睛只盯着自己交替揉搓的手指,令人感觉挺傲慢。
“请作答。”草婷示意道。
贺嘉点点头。他刚开始说话时,声音有些紧张,听起来还有些机械和颤抖。
“冬天,室内只有两个人,台灯亮着,B的咖啡有毒,A没有碰过B的杯子,B自己还洗了杯子,咖啡粉和水也都没毒,凶手是早就离开的C——这表面看像是隔空杀人,但是……小把戏其实藏在B桌面前的台灯里——”
贺嘉越说越从容,紧张感似乎完全消失了。
“台灯亮了以后,除了照明外,还能发热,而凶手C是提前下毒,很明显是将毒下在台灯的灯泡上。毒药如果是提纯的氢化物,一滴就足以毒死人,所以只需要将毒药混入到类似于黄油——或同类的凝固状油脂物中,豌豆粒大小即可,然后涂抹在灯泡上,冬天,一时半会儿也融化不了,而一点点油渍也不会影响光照,所以不易被察觉。
“凶手称做过实验,他就知道台灯的热量足以融化黄油,而方法存在偶然性,是指B的咖啡杯位置,这个杯子要刚好放在台灯下,混有剧毒的黄油融化刚好滴入咖啡中,而且,B没有发现咖啡中滴入了异物——这样的手法既是偶然,其实也是必然——只要B在办公室加班,只要她喝咖啡,C如果每天都坚持不懈在台灯上涂抹毒药,那么B迟早是有中毒的概率的。”
教室内响起了一片掌声。
“答的不错——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哪个专业的?”草婷面带微笑,凝望着贺嘉。心想:这道题涉足的已经不只是推理了,还包括强大的创造能力,虽然现实中不一定行得通,但理论上也算是创造出了一种杀人诡计……
矣?他这是怎么啦?
草婷和台下几十双眼睛都盯着贺嘉,只见贺嘉依旧盯着自己正在交替揉搓的手指,一时间又少了刚才那份答题时的淡定。
他这是高傲?腼腆?羞涩?还是紧张?草婷心里困惑地思索道。
贺嘉快步从身旁不远处那道后们走了出去。
在场的人发出一片嘘声和嘈杂声。
忽然,先前答题的圆脸小沙弥——汪劲东开口大声说道:
“我见过他,好像是刑侦那边的新生,听说早上从不参加集体操练,已经被处分留校察看了。”
“我也见过,每天中午在操场一个人单独操练那个!”有男生在下边补充道。
“这种有点背景的家伙,就是爱装逼!”汪劲东接着说。
这话引来一阵嘘声。
“安静——”草婷提高嗓门,“他不是装逼。”
“会长,刚答完题,就无视大家存在,这还不是装逼?”汪劲东接着小声戏虐道,“该不会见他长得帅,所以……”又引起一片小范围的笑声。
草婷没有听见男生的后半句,一本正经地说:“张同学,他不是装逼,应该是在人多的时候感到焦虑,是一种心理障碍。”
“答题的时候那么淡定,怎么不见他焦虑?还有——会长,我姓汪!”
草婷满不在乎似的。
“随便啦,你名字那么难记——答题的时候是他注意力集中的缘故,他答题就是想突破自己的障碍,但是答案题后被几十双眼睛盯着,谁都会不自在,对吧,张同学?”
“我姓……算了——”汪劲东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接着阴阳怪气的报复道,“我说会长,你好像特别理解那个怪家伙啊!”
一阵嬉笑的嘈杂声。
“没错。我曾经就像他那样——”草婷理直气壮地说,“只不过后来慢慢克服了而已!”
回想起昨晚这一幕,草婷躺在寝室床上笑了,脑子里一直在想那个古怪又英俊的大一新生。这时,窗外的阳光照到了枕头边,她伸手摸了摸这块方形的阳光,羞涩地咬了咬下嘴唇。
太阳躲进了云层,像一个发热的火炉,无情地烘烤着案发现场,荒地上没有任何遮阴掩体,人的头皮烫的都能烤熟一片肥牛卷,连三只搜查犬的行动也变得迟缓,个个都吐着长长的舌头大口踹息着,看上去随时可能中暑。
“田姐,这手的伤口很奇怪呀……”付燕青说,眼睛盯着少女断手的伤口。
“你们几个大老爷们,不是最怕碰到这类少女被杀案吗?不过你样子倒是比肥罗有出息多了。”
付燕青羞愧地低下了头,用手揉了揉红润的眼角,动作好像在揉沙子。实际是掩饰内心的某种软弱。他对女法医那种超乎常人的冷静感到不可思议,刚参加工作那会儿,他总认为法医这份职业只有冷血动物才能胜任,相处下来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女法医埋着头,从容淡定地说:
“手腕的伤口是由无数个细小伤口组成的,基本上都是一公分左右的切面,伤口形状不是被‘砍’或者‘割’,应该是‘凿’的,就像木匠拿凿子凿木头,但刀口又不像是木工凿子——骨头的受损处破裂程度都很严重,刀口应该不锋利,看样子凶手费了很大劲。”
“刀口一公分左右,用‘凿’的方式,刀口也不锋利……难道是平口螺丝刀?”
“我看有可能。”女法医淡淡地说,“回去再仔细看看。”
付燕青凭借经验想到了平口螺丝刀。以前他侦办过的案子中,曾经有人拿这种螺丝刀捅死过人,但没见过用螺丝刀凿断手腕骨的,想想顿时感觉后背一阵发麻。他大口大口地深呼吸,努力控制着加快的心跳。
我真是没用,都三十五岁了,处理凶案也不是一天两天,为什么还是这么没用……
回过神,付燕青接着说:
“这得费多大劲才行?凶手这么做,除非断手上有明确的线索。”
“伤口表面有很多碎石渣,”女法医说,“应该是用石头不断敲击螺丝刀留下的。”
付燕青点点头,站起身四处观察,随后扩大半径搜索,始终没有发现疑为凶器的螺丝刀,也不见那只卸下来的左手掌。陆续增援的人也分头四处搜索,还是没发现有连续击打痕迹的石头。
付燕青像是慢热的演员终于入了戏,脑子里没太多脆弱的杂念了,也就有了初步的分析:
女尸衣着不整,出现在城郊的荒地,死于机械性窒息。这种情况并不鲜见,突然遭遇了歹徒袭击,在反抗中遭了毒手,而后,凶手发现女尸左手上可能留下了自己的特征线索,不得已分尸,至于使用螺丝刀应该是当时条件所限。
进一步勘察尸体附近,并询问最早抵达的巡警,得知现场的脚印只有接案巡警和自己人留下的。这样的土石路,靠近尸体位置的方圆半径内却没留下脚印,接案的巡警第一时间看出有清理过的痕迹。
三个假设推论闪现脑海。第一,户外现场,凶手这么在乎脚印,可能是惯犯。第二,要么脚印很特殊。第三,凶手可能是女人。
付燕青翻看了女尸身旁那个别致的书包,里边有一个关机状态的手机。几本教材和作业练习册。一本英语词典。一张校园出入卡。一本学生证。一个布艺钱夹,里面有几十元现钞,一张银行卡。
从学生证上的信息了解到死者的姓名、年龄,以及就读的高中学校。他拿着学生证,走到尸体跟前,对比照片跟女尸的相貌,虽然人死了跟活着的样子有些不同,但他还是确认了女尸跟学生证上的照片是同一个人。
罗志文询问完报案人走了过来,摇摇头,说什么线索都没问到。他戴上手套后,也翻看了受害人的物品。
“老付,你觉不觉得有点奇怪?凶手费尽力气分尸,却不处理掉书包,这里边有鬼!”
“没错,这种情况,也有三种假设的可能——”付燕青接着解释,“第一,凶手与死者不相识,认为即便警方发现了受害人身份,也没什么关系,于是不在乎这个书包;第二,凶手与死者不相识,却故意留下书包,希望警方尽快查到受害人身份,这样一来警方会从受害人身边的关系网着手;第三,凶手与死者原本就相识,这么做是为了伪装成前面两种情况。”
“分析很到位,”罗志文点点头,“我看后两种情况可能更大。”
证据出来前,所有的推理都不过是假设,结果说不定也有其他可能。付燕青心想,这话没说出口。
太阳似乎往云层深处躲藏,时间越往中午推移,天色反而变得越来越暗淡,先前偶尔还有凉风吹过,现在却只剩下了潮湿和闷热。
女法医随手将手套扔在了荒地上,又拿纸巾擦了擦汗,掏出一双新的一次性丁晴手套戴上,仔细检查了女尸下体。
“没有遭受过性侵,内裤也干干净净的。”她淡淡地说。
“是吗?”付燕青有些出乎意料,“衣衫不整,却又没遭到侵犯……”
“有发现——”女法医说,“你看。”
付燕青顺着法医所指看过去,尸体右手掌背面有被挤压过的瘀痕。
“死之前,被长时间压着造成的。”
女法医再次扔掉了手套,还是随手便扔到了荒地上。
“我差不多了,就等弄回去动刀了。”
“死亡时间呢?”付燕青问。
女法医看了看手表,“现在上午十点,根据尸僵程度和尸斑来看,死了差不多9到12个钟头,解剖后可以再精确些。对了,分尸的时候,人有可能没死,弄回去尽快动刀才行。”
付燕青目瞪口呆。如果人活着被凿断手,尸体却没有捆绑的痕迹,难道处于麻醉状态?
“遇害时间是昨晚11点——凌晨2点之间,奇怪!”付燕青说,翻开了死者的学生证,“受害人就读的这所高中离这儿有点远,从她的背包和手机看,可不像住在这城乡结合部的人。”
放眼四周,马路边最近的地方没有天网,荒地两端延伸处,虽说有密集的房子,但是距离案发地点好像远了些,再加上案发是在夜里,寻找到目击者的可能性不容乐观。
“差不多可以回去了。”付燕青招呼其余人,眼睛望着地上那几双碰过尸体的一次性丁晴手套。当地警方一直有个迷信的老传统,但凡碰过尸体的手套都要等死者头七过了才带走,但是现在这个年代显然不允许这样做了。
正当同事清理的时候,付燕青见这里是荒地,便刻意留下了两双乳白色的橡胶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