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将这只左手被卸下来的日期,最终推定在9月25日——9月26日之间,这样一来,无论是“女尸”年龄,还是受害人遇害时间,都确认跟伊可儿失踪没什么联系。那么伊可儿在哪儿?这起失踪人口案暂时转给了刑侦支队别的小组跟进,这时候谁也没有把两起案子联系起来。
“左手案”专案组的二十四名刑警,分别在本市各大高中查找9月26日前后失联的学生。通过调查发现,第十四中学高中部有一名女生符合条件。学校老师发现该名女生没有来上课,告知了该学生的家长,然而,当地派出所却未曾接到过任何少女失踪的报案,顿时让人感觉疑云重重。
午后,浓云密布,几声闷雷过后,却不见半点雨滴。“前景”菜市场里人不多,买菜的大多数人都是老年人。张屠户坐在自己的肉摊前,肥厚的嘴唇上叼着一根烟。这人乍眼一看,豹头环眼,一脸横肉,跟三国猛将张飞有些神似。此刻却闷闷不乐的样子,看上去心事重重。他用油腻的手不时搔搔头皮,偶尔又挠挠胳肢窝,路过的买菜人看了看他的不雅举动,都一副厌恶地表情,跑去隔壁摊位买肉。
屠户望着隔壁摊位,咬牙切齿,嘴里叽里咕噜,转过头,又立即对来人笑脸相迎。
“二位俊男美女,要猪肉还是牛肉?”
草婷掏出证件。“刑警队的,你是张秀华吗?”
张屠户瞪大眼珠子,探头看了看草婷的证件,又撅起嘴,上下打量着草婷,眼神很复杂。
“你是不是张秀华?”
“这里没有张秀华,只有张秀明!”张屠户声音浑厚,皮笑肉不笑地说。
“张燕——”草婷拖长了尾音,说话时像是咬着牙,“是你什么人?”
贺嘉扬了扬眉毛。学姐这次总算是把别人名字说对了。
张屠户将烟头从嘴里拿了出来,同时猛吸了一口,然后扔在脚下,他脚上穿着拖鞋,一脚将烟蒂踩灭,心不在焉地说:
“那死丫头在外面是死是活都跟我没关系!”
隔壁摊位的肉贩,以及周围的商贩,都渐渐围过来看热闹。张屠户表情烦躁,用手指着围观的人。“瞅啥啊?老子把眼珠子给你挖出来!”
贺嘉跟草婷连忙“驱散”围观的人。
张屠户又掏出一根香烟点燃,大口大口地抽着,然后将各种切肉的刀具收了起来,放到了案板架的下面,唇上叼着烟,一边收摊,一边还叽里咕噜骂咧着。
张屠户站起身瞪了两名年轻警察一眼,然后转身就超菜市场入口方向走。草婷跟贺嘉连忙跟在后边。
到了前景市场的入口处,正好是在一根电桩旁,屠户斜睨着电桩上贴着的一张招聘广告,内容是保健按摩院招聘女技师,年龄18——25岁之间,月薪8000——20000元。
屠户愤怒地一把撕掉了这张“牛皮癣”,捏在手心里,狠不得将这纸条给捏碎。
随后,张秀明把两名警察带到了自己家里,并按照草婷的“吩咐”,拿了两把梳子过来,一把褐色的牛角梳,一把红色的裹卷发的梳子,上面都有些细长的毛发。
“这都是张燕的梳子?”草婷接过梳子问道。
张秀明点了点头。
“我先把东西送去化验。”草婷对贺嘉说道,离开屋子并关上大门。她赶着把张燕的头发拿回去,跟那只断手作DNA比对,至少目前还不能百分百确认那只断手一定属于失踪的张燕。
“你跟你女儿什么时候不见的?”贺嘉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墙上的一张全家福。照片上是一个笑容美美的三口之家,男的穿着双排扣的白西装,国字脸,看上去还有些英俊,女的圆圆的脸,五官端正,笑容甜美,还有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笑起来两个小酒窝很迷人。
“唉……”张屠户深深叹了口气。
张屠户从进屋到现在,不知不觉已经抽了四根烟,他看着墙上的照片,看着从前的自己,以及那个幸福的三口之家,放佛都是昨日的过眼云烟,转瞬即逝,现在留给他的只有无尽的伤痛。
他痛苦地讲述着。
9月25号晚上7点左右,张秀明从菜市场收摊回家,就再也没见到过张燕。第二天,当他接到班主任老师的电话后,得知女儿也没去学校,张秀明的情绪变得很复杂,于是又向亲戚朋友打探,最后彻底失去了女儿的消失。自从女儿误入歧途、并一错再错后,使得他作为男人和父亲的尊严全部丧失殆尽,菜市场的人还暗地里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老丈人”,菜市场里还传出谣言,说几个卖猪肉的摊主隔三差五就去某个保健按摩店光顾张燕,张秀明感觉自己遭遇了奇耻大辱,他好几次都想提刀砍死那些人。女儿失踪以后,张秀明难过之余,也终于有一种释放的感觉,这二十多天来,他狠下心对张燕不闻不问,终日借酒麻醉自己。他一方面心如死灰,另一方面却又觉得挣脱了某种“束缚”。
听完张屠户的讲述,贺嘉的情绪变得很低落。他再度审视眼前这个粗犷的男人,自己内心又多了一丝悲悯和罪恶感。这一刻,贺嘉仿佛听见凶手正在朝笑他。
第二天,DNA比对结果出来了,确认本案的受害人就是张燕。从那只手的尸检结果判断,推定张燕遇害时间是在9月25日——26日之间。
受害人的手机虽不见了,但电信局那边提供了线索,手机通话记录一直到26号下午——六点三十分,这最后一个电话的通话时长只有十几秒。
还是个外地手机号码——
询问对方机主,得知是张燕不小心拨错了。机主是个外地女人,名叫李琼婉,她称不认识受害人,据她说当时电话里是个女人声音,说的还是本地方言,看来打电话的应该是张燕本人。
这个电话记录的时间是26日下午6点30分,由此可以进一步将张燕的遇害时间精确到9月26号6点30分左右——换言之,6点30分以前,张燕应该还活着。
贺嘉的妹妹三年前也是死于这一天,每年的9月26日,对贺嘉来说都算得上黑色安息日。这个时间点,自然让他联想到张燕书包中那张“求签符”。
黄昏,上路山清风飒爽,草婷一边开车,一边跟贺嘉聊天。
“我昨晚跟我爸又拌嘴了,他叫我赶快谈个男朋友,我反问他怎么不给我找个后妈,结果就这么杠上了,唉……想想我爸其实挺惨的,我跟你说吧,我爸之所以在技术科干一辈子,他的理由是跟证物和死人打交道比跟活人容易,你说他这个性格,后半辈子注定孤独终老啊。”
“我觉得你爸挺好,至少不用担心死人从身后咬他一口。”
“咦……”草婷嗤之以鼻,“只有你这种怪人才会说这样的话!”
贺嘉随即沉吟不语。
汽车开到了龙剑山的后山,那里有一个著名的寺庙叫七王庙,矗立在青山绿影中。
“公墓不是在另外一边吗?”草婷指了指相反的方向,脸上有些疑惑。
龙剑山公墓对贺嘉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他的妹妹就葬在那里。
“我们不是来扫墓的。”贺嘉停下脚步,拧开矿泉水瓶呷了一口。
“你一大早叫我来龙剑山,难道不是来祭拜你妹妹吗?”草婷有些疑惑。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吗,告慰亡者最好的方式是查出真相,将真凶绳之于法。祭拜这种形式对我来说就是自欺欺人。”贺嘉还是习惯性的腔调。继续往前走。
“这里有线索?”草婷顿时打醒了十二分精神。
贺嘉没有回答。沿着山间石路径直朝前走,跨上通向寺庙的石阶梯时,他才转过头看着身后的草婷,然后掏出手机。
“你或许不知道——上个月26号——是我妹妹的三周年祭,三年前下葬的时候,我爸曾经来七王庙求过一只签,求签符上的暗纹跟张燕书包里这张是一样的——”
贺嘉把那天用手机拍下的照片拿给草婷看。
“也就是说,张燕遇害前来过七王庙!”草婷恍然大悟。
贺嘉转身继续沿着石梯往上走。‘七王庙’字样的牌匾浮现眼前。随后,他俩来到了求签的地方,贺嘉拿出一张张燕的生活照,交给了草婷。
草婷心领神会,接过照片后,立即向负责解签的和尚打听。
和尚说他记得很清楚。一方面是和尚记性好,另一方面也是张燕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我认得这个女娃,那天下午在这儿摇了十几支签,非要摇到自己满意的为止。”和尚四十来岁,说话的时候带着微笑。
贺嘉表情却十分冷淡。
“走的时候几点?”草婷问。
“下午五点左右。”
“无意俄然遇知己,相逢携手上青天——她最后摇到的是这支签吧?”贺嘉突然开口,流畅地背出了签文上的诗句。
草婷一时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没错,最后我给她解了这支签她才满意。”和尚笑着说。
“签文什么意思?”草婷好奇道。
贺嘉睨视着和尚,间不容发地揶揄道:
“解签的都是看人解签,别看大师们表面不食人间烟火,他们看人的眼力可不比刑警差。”
和尚表情谦逊。不等和尚开口,贺嘉接着说:
“大师当时看穿了她是离家出走的少女,不想再被她纠缠,于是就解释为困鸟出笼,时来运转之类的,对不对?”
和尚这时候张着嘴,额头上全是尴尬的冷汗。
草婷赶紧拉着贺嘉走出了寺庙,似乎走慢点就要挨少林十八铜人狂揍似的。她一边走一边捂着嘴,差点没笑出声来。
两人随后沿着山间小路步行。
曲径通幽,小鸟叽叽喳喳,山林过滤后的空气无比清新,仿佛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当公墓映入眼帘时,四处变成了死寂般的幽静,不得不让人肃然起敬。
贺嘉找到公墓停车场的管理员,草婷表明了刑警身份后,管理员带他们去了保卫处查看监控录像。这里的监控录不是自动清洗,上个月二十六号的录像还保存着。
贺嘉有针对性地查看了当天下午五点——七点时间段的画面,播放速度设置到最快,经过十几分钟后,他似乎看到了想要的信息。
草婷操作着鼠标,表情却疑惑不解。
定格。然后放慢速度回播。再定格,然后正常速度播放。然后又慢速度播放,再定格……反复交替了很多次。
画面很模糊——那天傍晚下着暴雨,停车场监控的角度也不太理想,始终没法确定“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要找的人。
经过反复回放。反反复复试了很多次后,草婷终于定格到一张较为清晰的脸——四分之三的脸部都看得见。这人好面熟啊。变化真大。草婷也想起来了。
贺嘉掏出小本,记录下了车牌号。
随后,他们去了“优步公司”查询车牌号,结果跟贺嘉推测的一样——车主也是今年初注册的优步司机。
贺嘉去洗手间拼命洗手,他的情绪十分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