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可儿的租住处只剩下那口简约式的白色衣柜还没有搜索,贺嘉打开衣柜门,里边儿有个上了锁的抽屉,用手拉了两下没拉动。
草婷去厨房找来一把菜刀,把刀口放到抽屉缝隙里,用力一扭,“咔擦”一声,抽屉面板破了一道口子。又拧了几下,抽屉面板脱落,她满意地拍了拍手上的木屑,动作干练胜过一般的男生,这一刻,贺嘉的表情比任何时候都丰富,双眼和嘴型还同时变成了字母“O”。
抽屉里一目了然:
一张蓝底花纹带芯片的银行卡。
一张折叠起来的白色纸条。
两样东西在原木色的抽屉地板上,颜色显得格外突出。
“奇怪了,珠宝首饰什么的都没锁起来,却把一张银行卡和一张纸条锁了起来,这怎么回事?”草婷满脸疑惑。
贺嘉把卡片递给草婷,自己拿起那张纸条,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封手写的信:
爸爸妈妈,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也就是我达成理想的时候。你们从小到大都严厉教育我,希望我长大了能当一名大学教师,但是我一点都不喜欢教师这个职业。我曾经一度还有些恨你们。明明是你们当初想成为大学教师,最终却只当了高中教师,是你们把自己的理想强加到女儿身上。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那么专制和自私。大学这几年,我也一直过得很压抑。直到我无意中接触到了网络直播这份职业,我突然想到这是一个挣钱的好机会。没错,我承认我喜欢钱。靠自己的努力挣钱没什么不对。有了钱,除了可以买名牌衣服和化妆品外,我还可以替你们完成你们的梦想。你们一定会说我在做白日梦。不过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就证明女儿已经成功了。爸爸妈妈,我爱你们!
贺嘉看完信以后递给草婷看,她逐字逐句念出来以后,样子感觉迷惑不解。
“这都写的什么傻白甜呀?你这个文青看懂了吗?”
“伊可儿做网红挣钱,目的是想办一所私立大学,虽然听上去有些不切实际,但她确实敢想敢做。”贺嘉淡淡地说。他的神韵有些深沉,现在这副颓废的造型原本就显几分成熟,沉思的时候更散发着独特的迷人气质。
草婷望着昔日学弟,竟然羞涩地抿了抿嘴唇。
“啊?”草婷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她做网红应该是想办一所学校。大学。”
“做网红是为了办大学?”草婷愕然道,“太异想天开了!”
“她想自己当校长,然后聘请自己的父母来做教师——”贺嘉说,不经间淡淡地笑了笑,“想法挺独特——通常子女抵触父母,都是和父母对着干,她竟然想到替父母实现理想来表达叛逆的情绪,真是没少用心!天下间父母与子女的关系真是微妙。”
三年时间,草婷感觉到贺嘉身上也有潜移默化的改变,依旧是那种怪怪的“文艺腔”,但此刻却少了几分别扭,多了几丝摄人心魄的无形力道。
“伊美儿的心机很重,不过嘛——”草婷接着说,“我倒觉得她敢想敢做,挺有魅力的,难怪网上有那么多粉丝!”
“只可惜她失败了,到头来还生死未卜。”贺嘉惋惜道,“追求不切实际梦想的人,能成功的只有极少数,多数人要么半途而废,要么徒劳无功……”
“先别忙着装深沉!我们现在一点线索没找到,如果真是坐错车被变态司机绑架了,这该怎么查呀?本市注册的优步司机有八千多人了,据说每天都还在螺旋增加,等到排查完,至少也得一年半载!”
草婷不甘心地甩了一下手。
“还有啊,变态司机还不一定就是注册的优步司机,网红看来凶多吉少了!”
贺嘉没说话。他把信折叠得很整齐,动作十分小心,而后放入自己的裤兜里。
“信我先留着,不管结果如何,到时候总得给亲属一个交代。”
“平时那么冷淡,碰到美女倒是热心了。”草婷揶揄道,嘴里呼出的气有一股醋味。
这时候,他们俩谁都没有想到,这案子同贺玲遇害一案并非没有关联。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前扫动,并发出“吱嘎”的声响。下雨天路上堵车厉害,草婷一路上都在摁喇叭,不断换道超车,终于到了市刑侦支队的办公大楼。从路面停车场到办公楼这段距离,头发和身上都被淋湿了。走在过道上的时候,她先是碰到了贺嘉,两人都疑惑的望着对方。
大清早紧急集会,究竟出了什么事?还没来得及说话,又撞见了两名“老熟人”,一个是矮胖子罗志文,还有另一名头发花白的中年刑警,两个中年大叔手里都拿着纯黑色的雨伞,迈着八字步、摇摇晃晃走了过来。
贺嘉的脸色一下有些僵硬。见到两名三年前侦办妹妹一案的刑警,他意识到一定出了什么事。体内什么东西在燃烧似的,浑身上下的血液几乎都沸腾了。
麦克白的诅咒应验了吗?
复仇的时机到了吗?
可这也意味着有无辜的人会枉死……
他顿时打了个寒颤,很想掴自己一个耳光,不,拳头捏紧快到把空气给捏碎了,他想狠狠地揍自己一顿,不过不是现在。复仇欲和罪恶感同时在他体内燃烧。
“是你这菜鸟?”罗志文抬头睨视着贺嘉,表情和态度除了惊讶,更多是蔑视,“瞧这德行,跟条落水狗一样!”
贺嘉看了看罗志文,面无表情,也没说话,跟着草婷往会议室方向走去。
“脸上多了几根杂毛,还是一脸面瘫相!”罗志文在身后故意大声嘲讽。
付燕青最后一个走进会议室,手上握着一个黑色封面的大笔记本,身旁还跟着一名刑警,一只手拿着几份材料,另一手里提着笔记本电脑,然后把电脑跟投影仪连上。没多久,正对大家那堵白色墙上,出现了“windowsXP”系统的蓝色屏幕。
电脑正在启动中……
付燕青点燃了一支香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说:
“长话短说,上头批准成立了专案组,在座各位就是本次专案组成员,由于时间关系,先前并没有具体说明情况,上头让我担任本次专案组的组长,负责具体调查的指挥工作……”
草婷捂着嘴,表情有些茫然。
“究竟什么案子啊,一早就坐了这么多人,还把你一个实习民警弄进专案组……”
贺嘉没说话,聚精会神听付燕青的开场白。
“那我们现在就入正题……”付燕青示意身旁的助手可以开始。投影仪立即在墙上投射出画面,上边是一张照片。贺嘉顿时瞪大了眼珠子,鼻翼微微张合,胸口也开始起伏,一只手的拳头也攥得很紧。
照片上是一只人的左手掌。
手指细长,指甲油是粉红色。
从手腕处断裂,鲜红的肉芽泛着点点白色。可见的骨头像是被砸烂而破裂的竹竿,伤口像是用小刀口凿了几十上百下,看上去十分狰狞。照片是放大的特写,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是今天凌晨,在北城郊外的河边某垃圾桶里发现的,那里人烟稀少,垃圾桶清理的周期通常都在15天左右,周围人不多,垃圾也少,腐烂程度还算正常……”
付燕青停顿了一下。
“在座的都是知情人,三年前队上就侦办过一桩类似手法的案子,凶手至今还逍遥法外——不过这次跟三年前有所不同,只发现了手,而不见尸体,目前初步判断这只左手应该是个女人,从皮肤和指甲油推测年龄应该不大……”
草婷冷静下来后,捂着嘴小声跟贺嘉说:
“我们正在查伊可儿失踪案,这边儿又发现了女人的断手,难道这只手是伊可儿的?”
贺嘉脸色苍白。这案子跟三年前是同样的犯罪手法,他一眼就想到了,“麦克白”的亡灵发出了复仇的诅咒。他曾经一度还担心凶手会不会出来再犯案,而现在,无辜的人为此丢了性命,虽然贺嘉也有心理准备,可来的太突然了,他内心的罪恶感也像一个巨大的铅球般压得他喘息不过。
会议还在进行,贺嘉却一句都听不进去,大脑的灰色小细胞似乎也已筋疲力尽。他偷偷溜出会议室,一个人来到走廊转角处的地上,那里阴暗又潮湿。他竟然从裤兜里掏出一根香烟。这三年来,他时不时都躲在暗地里偷偷抽烟。点火吸烟的时候,夹着香烟的两根手指不停颤抖。他的表情无比痛苦,而后还流下了悔恨的眼泪。
午后,会议继续进行。草婷询问贺嘉先前跑哪儿去了,但贺嘉却一言不发。他看上去仅仅是一件雕塑作品,但眼神却无比深邃和忧郁。
田法医终于送来了X光片和初步的尸检报告。X光片上是关于这只左手的掌指骨、腕骨及桡尺骨下端的透视照。
付燕青看过X光片的结果,严肃地说:
“骨龄测试结果出来了,确认受害人是一名女性,年龄在十六岁至——十八岁期间——”他接着翻看尸检报告,“遇害时间初步推断为三周前,左手伤口没有淤血,为死后分尸。”
草婷倒有些“不幸中之大幸”的表情,从死者年龄及遇害时间判断,应该不是网红伊可儿。
技术科派人又送来了一些东西,表示已经做过鉴证——提取过指纹、皮脂等,物证都装在大小不一的透明塑料袋中,同时还递上了一份鉴证报告。
付燕青示意把证物放到桌上。
一个书包。书包里装了几本教材,可惜当中没有当事人的任何信息,没有名字,也不知道是哪所学校。除此外,书包里竟然发现了一个未拆封的避孕套,证物报告中似乎也没有从上边发现线索。
付燕青随后戴上手套,再次翻查受害人书包中的物品,先是在一本书里面发现了一张“求签符”,黄色的纸条,上面写着字:
“无意俄然遇知己,相逢携手上青天”
这样的“算卦签文”看不出任何信息。只是那黄色的纸上有暗纹,贺嘉觉得挺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但他一时间也想不起来,便用手机拍下了这张“求签符”。
刑警检查过避孕套,没有拆过封,极为普通的牌子,超市药店均有售,也就没人再关注。
贺嘉却注意到一个细节——
套子包装袋的边缘,上边还连着另一个套子的包装袋边角,两个套子原本连在一起,在撕掉其中一个的时候,因质量缘故,并未完全沿着缝隙撕开,而是不小心把另一个的外包装纸的一角也撤了下来,才形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你发现什么了?”草婷小声问道,“这案子跟三年前那个是同一个凶手吗?”
贺嘉淡淡地说:“先有蛋还是先有鸡?”
什么呀?草婷听不懂贺嘉的话外之音。
有刑警当场提出疑问,称可能是“模仿犯”。也就是真凶杀了人以后,嫁祸给某个悬案的在逃凶手。
“没错。这案子就是模仿犯干的!”贺嘉突然有些激动。
“你一个实习生,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装模作样!”罗志文呵斥道。
“是我特意招贺嘉进专案组,听听他的见解也无妨嘛。”付燕青说,看样子是在打圆场,这令罗志文感觉面子受挫,鼻子里喷出一股鼻息,把脸转到了一边。
贺嘉面无表情,有条不紊地分析道:
“首先,一个将男士避孕套放书包里的学生妹,如果不是偶然行为,反过来就是习惯,再看这个套子的包装袋——”
贺嘉用手指着包装袋边角。
“原本和另外一个连在一起的,现在套子只剩下一个,也就是说另外一个使用的时间离她遇害时间点应该很近,可大胆假设——她遇害前可能发生过性行为;
“凶手处理掉了尸体,却唯独扔掉这只手,很可能同受害人发生关系的就是凶手,为了掩盖自己在死者体内留下证据才将尸体处理掉,因此凶手应该是个男性;
“最后,一般情况的犯罪,凶手都会小心处理掉死者的物品,而这桩案子,凶手既然处理掉了尸体,却又将断手和书包扔垃圾桶,似乎希望被人发现,很明显有模仿的嫌疑,甚至是邪恶的恶作剧!”
贺嘉说话的用词及书面体在别人看来有些不可理喻,但是当场却没人反驳他推理的内容。
“我记得上个月,也就是9月26日晚,一间网站报道了三年前那起悬案,虽然受害人名字用了化名,但是当中细节描述基本一致,如果是这样,三年前悬案的细节在外界已无保密可言,‘模仿犯’一说可以成立。”
三年前的悬案还未破,现在又冒出模仿犯,专案组的刑警一时间被搅得晕头转向。
唯独贺嘉的嘴角似乎露出了一个神秘的酒窝,他冷冷地笑了,也好像没有笑,深邃的眼神里除了淡淡的忧伤外,还多了一丝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