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波走进了学校大门,佝偻着身子朝教学楼走去。这一路上,只要是靠近他的学生都会立即捏着鼻子,然后加快脚步离他远远的。自从被警方调查以来,江一波已经十几天没洗过一次澡,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酸臭味,这还是半夜睡着以后,黄芩隔三差五偷偷用湿毛巾给他擦过身体的情况下。
由于被警方重点调查,江一波一下子在学校成为了话题人物。路上一些认识他的学生,都纷纷向他投来了异样的目光,以及各种冷眼嘲讽。江一波低着头,捂着耳朵飞奔起来,没一会儿就走进了教室,一个人蜷缩在最后排的角落,像个木头人一样坐着一动不动。
差不多五天前,由于江一波身上的酸臭味实在难闻,老师把他的座位换到了最后排靠近垃圾桶的座位,同班所有同学的课桌也都移了位,江一波孤零零坐在角落里,下课也都不离开座位,他也像是一个会动的垃圾桶。
曾霞等人今天也终于来上学了,警方查到她们在按摩店兼职一事,由于还是未成年人,只跟她们的父母进行了交流,并没把这事通报学校,警方还派专人跟她们的父母一起做通了思想工作后,她们也终于回到学校正常上课。
虽然已经进入了十月上旬,但本市的天气依旧炎热,今天乌云密布尤为闷热。上午课间休息的时候,全班同学都离开了教室,连平日不怎么爱户外运动的人也都走了,全都因江一波身上的恶臭导致了一条谣言盛传开来——
江一波染上了某种传染病,所以才不能够洗澡。
教室里只剩下曾霞四姐妹,她们捏着鼻子靠近江一波。
“我问你,有没有跟人乱说过我们的事?”
江一波低着头,没有说话。
曾霞随手拿起一本课本,扔到了江一波脸上。
“问你话——赶快回答!”
旁边一位女生正动手去扯江一波头发,被曾霞一把拉住,“你傻呀,这家伙得了怪病,别碰他。”
“哦。”女生也拿起一本课本,狠狠地砸向江一波,“问你话!快说!”
江一波反常地抬起头,他的鼻子流出了鼻血,冷冷地睨视着刚刚砸他的女生,几个女生顿时往后退了一步。
“这家伙好恶心啊,算啦,量他也不敢把我们的事说出去!”一位女生劝说曾霞。
江一波动手擦了擦鼻血。
“全班只有他在厕所听到我们几个说的事,现在警察都答应保密了,只有这个家伙知道,如果不经常教训他,他哪天忘了说出去,我们就糗大了!”
“也是,那今天怎么收拾他?”
“他那么脏,我可不愿弄脏我的手脚。”
“那就给他洗洗。”曾霞说。
“走,跟我们去女厕所,你不是那么喜欢女厕所吗!走吧,姐几个伺候伺候你!”女生揶揄道。
江一波坐着一动不动。
“听见没!”曾霞拿起一本书又砸中了江一波的脸,鼻血比先前流得更多。
江一波站起身来,用手背抹了一下鼻血,愤然朝空中甩手,血迹溅到了几人脸上和衣服上,她们顿时尖叫起来。
“啊……”
“我得了绝症,你们来给我陪葬吧!”江一波又抹了一把深红色的鼻血,动作极其恶心,然后又朝她们脸上甩去。
“啊!太恶心了!”几个女生几乎同时尖叫。
“我要你们陪葬!”
江一波一边说一边朝曾霞扑上去,吓得是个女生们一边叫救命,一边撒腿跑出了教室。
“哈!哈!”江一波随后发出狰狞的大笑。
这一下他的情绪彻底失控了,他把教室里的所有课桌都一一推倒,把书本弄得满天飞,还把自己的鼻血涂抹到那些欺负过他的人的课本上,最后,他在黑板上留下了一个血手印——用的依然是自己止不住往下滴的鼻血。
好些学生就站在教室外,一个个眼巴巴看着江一波在教室内发疯。
上课预备铃响起,江一波背上书包大摇大摆走出了教室,同班的学生们立即吓得躲得远远的。他冷冷地笑了笑,然后下楼离开了学校。
走出学校大门以后,江一波横穿马路,根本不看信号灯,弄得那些急刹车的车主们各个伸出头张口破骂:
不要命啊!
赶着去死啊!
引发了一场小小的交通骚乱。
江一波脑子里的“声音”再度响起,他捂着耳朵,跑上了跨线桥。路牌标示着行人和非机动车禁止上桥。
一辆黑色奔驰车,驾驶座的人正在打电话,没有留意到突然蹿出来的高中少年。驾驶员虽然踩下了急刹车,但江一波还是被撞了出去。
傍晚,暴雨迟迟没下,乌云反倒渐渐退去,高温依然灼烤着大地。停好车以后,付燕青推开车门就感觉一阵热气袭来,这股热气让他内心极为烦闷。
吴大强冤死虽说有些咎由自取,但他母亲活活把自己饿死,这件事一直梗塞在付燕青心中。他答应过徐丽贞会安顿好瘫痪的老太太,但是却失信于人,虽然这些恶性反应是众多的巧合凑造成的,但这笔账除了要算到贺玲案的杀人凶手头上,他自认自己也有疏忽的责任。
贺嘉上车到现在一直都没说话,肩并肩和草婷走在付燕青身后,外表看起来显得格外沉稳和内敛,但付燕青的直觉告诉他,贺嘉此刻这种冷静很可怕,他骨子里对凶手的恨意,很可能让他体内那股野性失控,到时候,这个看起来自控力超强的年轻人保不准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付燕青似乎听到了隐形炸弹的倒计时声。
到了江一波家的小区门口,正好一辆轻型社区垃圾车缓缓驶进小区,贺嘉立即对草婷说了些什么。草婷迈开长腿,跑上前去招呼垃圾车停下。
“师傅,你住在这个小区?”
“有什么问题?”中年发福的大叔莫名其妙的样子。
“我们是公安局的。”付燕青走过来掏出了证件。
“哦。”大叔疑惑道,“请问有什么事?”
“你是不是住在这个小区?”草婷重复了一遍,贺嘉在一旁默默观察着。
“没错。”
“晚上你一般几点钟开始工作?”
“固定时间,十点,我老黄干了十来年了,从来都是这样……”
“几点收车呢?”
“这可说不准,通常都是凌晨一两点。”
“好,谢谢。”
垃圾车开走以后,草婷立即问贺嘉:“你要我问这个干嘛?”
“他是想确认门卫说的话——老头判断受害人离开小区是快到十点的时候,推算的依据就是垃圾车开走的时间——假如万一时间弄错的话,或许就能解开贺玲在江一波家的谜团了。”付燕青说,显得很自信,指了指前方,“还是赶紧再找江一波谈谈,这个点他应该放学了。”
贺嘉依旧面无表情,似乎根本没听他说什么。
“为什么不给他妈打个电话先?”草婷边走边说,“万一没在家不是白跑一趟?”
“突然上门,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付燕青一副“姜还是老的辣”的表情。
到了江一波家的门口,草婷走过去敲了几下门,里面迟迟没有回应。她转过身望着付燕青,耸了耸肩,模样十分俏皮。
付燕青尴尬地掏出手机,拨通了黄芩的电话,瞬间眉头紧锁,脸上氤氲着一团乌云。
黄芩和江涛在开放式的ICU病房里,寸步不离地守着昏迷不醒的儿子。周围的七八个床位上也躺着戴氧罩的病患,绝大多数人都是车祸患者。付燕青缓缓走进病房,把黄芩叫到了病房外,过道上护士和病患走来走去络绎不绝,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站着,接着以关心的口吻询问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是这样。那撞人的司机在哪儿?”
“幸好是个好心人,多亏他及时把人送来医院,晚一点儿子可能就没了……”黄芩接着说,撞人的司机因为有急事赶着去办,他留下了联系方式给医院的人。
付燕青接过黄芩的纸条,一看上边的名字——郭景天,他的表情有些复杂。
“认识的人?”草婷在一旁好奇道。
“如果是同一个人的话,倒算是江一波幸运——郭景天是本市有名的大律师,所以他不会肇事逃逸的,跟他沟通起来更顺畅。”付燕青朝黄芩点了下头,掏出手机走到了墙角处。
黄芩站在窗口跟前有些不知所措。
“老付这是要干什么?”草婷把贺嘉也拉到一旁低声问道。
“确认江一波是不是自杀。”
“哦,我明白了——如果江一波是自杀,那么这背后就有文章了。”
贺嘉依旧没说话,他的一条眉毛微微动了一下,眼睛一直望着站在窗户边的黄芩。
付燕青和郭律师沟通过后,了解到车祸的始末。江一波当时是突然从禁止行人进入的机动车跨线桥上窜出来。他顿时明白了这件事背后的“文章”:
第一,江一波因为被调查后处处遭人白眼,忍受不了冤屈所以想自杀;
第二,他本身做了什么愧疚的事,所以才自杀。
第三,干脆江一波就是凶手,耍了什么高智商犯罪的诡计。
“你儿子出事前,这些天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行为?”付燕青随即走到黄芩跟前询问道。
“没有啊,每天都按时上学,放学后也准点回家,要说异常——不知道那个算不算?”黄芩犹豫不定的样子。
草婷和贺嘉也走了过去,一直注视着黄芩的表情。
“是什么?”付燕青摸着下巴。
“他一直不愿意洗澡,我问他为什么,他什么都不说,就是不肯洗澡。”
“这种情况看来是遭受了什么重大打击。”草婷语重心长地说。女人看女人,尽管年纪差异较大,但草婷此刻有种先入为主的同情心。
“对了,你妹妹还没有消息吗?”黄芩望着贺嘉关切地询问道。
贺嘉摇摇头,目光冷冷地凝视着黄芩,她下意识摸了摸右手的无名指。
“你为什么不戴婚戒?”
“戒指是我死去的丈夫送的,我跟前夫打算复婚,所以……”黄芩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江涛。
还真是混乱啊!草婷先前的同情心一下没了。
“那你跟江先生打算什么时候复婚呢?”贺嘉接着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黄芩有些害臊的样子,“等孩子好起来再说吧。”
“有个问题我很好奇,因为我父母也离了婚,请问你们当初为什么离婚呢?”
“这……”黄芩显得很为难。
付燕青和草婷有些尴尬,两人显然觉得贺嘉古里古怪的,而且有些过分了,这些问题对查案显然没有任何帮助。付燕青给草婷递了个眼色,然后拉着贺嘉离开了医院。
汽车好不容易驶出了医院停车场,人山人海的病患差点就将医院进出口给堵死了。付燕青一边开车,一边主动提到了江一波在案发时间段的不在场证明,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想听听贺嘉和草婷的意见。
所谓的不在场证明主要有两点:第一,案发时间段的游戏语音聊天,确认了是江一波本人的声音。第二,江一波家在一楼,警方找到了目击者,亲眼见到江一波坐在窗口玩电脑。
草婷听完后,立即提出了反驳:
“你说的第一点,语音聊天记录可以伪造,现在科技发达,用手机提前录下自己的话,案发时间段找别人登陆他的游戏账号,并把手机录音做成语音聊天记录;至于第二点,目击者当晚见到窗口边的人未必是江一波本人,可以是他的母亲伪装的,事后替儿子打掩护,还有,事前准备好一个假人也可以。”
付燕青不满意地摇摇头。
“这么一来,江一波必须提前精心准备,也就是预谋杀人,但受害人很大几率是被措手杀害的,你的推理显然站不住脚。还有,小区里好几个晚归的人都见到了江一波,假人或假扮都不可能,这些人跟江一波家没什么往来,替他做假证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贺嘉,你怎么看?”
贺嘉轻描淡写说自己没有任何想法。
“不是说自己不信推理吗,简直自相矛盾。那个江一波怎么看都嫌疑重大,你真是死板!”草婷撅起嘴,冲付燕青一脸的不高兴。
付燕青撇了撇嘴。
“我们内部也都觉得江一波很可疑,但是他没有犯罪前科,案发现场也不在他家,最关键他是未成年人,在没有证据的恶情况下,现在我们不能随便审讯他的。”
他说着又掏出一根香烟点燃。
“发生了吴大强事件后,纪委部门已经带走了好几个人,媒体舆论开始咬着局里的某些大人物,我们内部压力很大!”
“喂,注意一下形象嘛,车上还有女士。”草婷似乎根本没听他说什么,不耐烦地抱怨道。
付燕青只好将烟灭了。
“这还差不多,你还算中年油腻大叔里边稍有些素质的。”
唔……
我才三十五。
黑脸刑警不再说话,双手握在方向盘上专心开车。
“我看呀,那个曾霞是看起来可疑,而江一波看似不在场证明充足,但我怀疑里边一定有诡计——”草婷按着太阳穴,“哎呀,太烧脑了,不行了,不行了,这几天都没睡好,体力有些不支了。”
贺嘉倏然间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老付,江一波和曾霞,今年都多大了?”
“我看过档案,两人同年同月,下个月都满十七岁了。”付燕青随口回答道。
“哦,比同龄人要晚一年入学,还都是天蝎座的。”贺嘉若无其事地说。
“你为什么问这个?”付燕青感觉莫名其妙,“江一波和曾霞共犯一说,我们内部已经推翻了,如果这两人是共犯,目前不可能滴水不漏,你到底怀疑他们中的谁?”
草婷撅着嘴,也是一脸茫然。
“我怀疑曾霞。”贺嘉不假思索道,眼神依旧有些飘忽。
“不会吧?”草婷对贺嘉大跌眼球。
付燕青通过后视镜看了看贺嘉,也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明眼人都看得出江一波嫌疑巨大,为什么贺嘉偏偏怀疑曾霞?
“老付,接下来能不能请你帮个忙?”贺嘉有意轻描淡写地说道。
“那得看是什么忙。”付燕青语气显得很谨慎。
“我想请你去学校,联合校方召开一次家长座谈会,把我妹妹遇害的真相通报一下。”
“案子还没破就通报,这有点不好办吧——你有什么用意?”
“你不用交代案发细节,只是通报我妹妹已经遇害,不过,请把推定的遇害时间告诉那些家长。”见付燕青犹豫不决,贺嘉接着说,“吴大强的案子都见报了,我妹妹这案子你们无法再对外界封锁了,还不如主动点,反而还能有所保留。”
“你……有什么目的?”
“我现在只能这么说——要想抓到凶手,并且让他接受应有的惩罚,你就按我说的去做。”
付燕青思考了一下,但是一点也猜不透贺嘉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