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燕青走进了会议室，看见几个来者不善的“大人物”围坐在褐色的椭圆会议桌跟前。
副队长老林习惯性黑着脸，严肃的副局长兼支队长，还有秃顶的老政委，后勤装备处的领导，还有几个科室的科长，以及派遣机动队的几个人。
这些“大人物”都是刑侦系统的人，倒没什么，可偏偏政治处和办公室的“文官”也在，付燕青顿时有些不自在，他认为这些养尊处优的“文官”除了监督他们这些“武将”外，对破案根本一窍不通。
早上前妻打来电话，他不得不耽误了半天，打乱了亲自调查吴大强的计划，但他跟罗志文打过招呼，这时候通知他回来开会，还这么大的阵仗，不至于是为了追究他这个小角色“怠工”吧？
老林看上去瘦的像只猴子，斜睨了刚坐下的付燕青一眼，淡淡地说：
“人齐了，肥罗来主持。”
原来罗志文突然逮捕了吴大强，第一时间没有告诉付燕青，而是直接向老林汇报，然后将最新的各组调查报告进行了汇总。
肥罗像一个打了胜仗归来受勋的功臣，先看了看就坐的同僚，接着朝老林及其他领导行了注目礼，清清喉咙的痰，说：
“经过连续两天三夜的搜证和排查，各调查组的情报全部进行了汇总，特此，由我向各位领导进行汇报。
首先，嫌疑人江一波电脑中的网聊记录及游戏登入时间已经核实，案发时间段他在玩游戏，小区只有一道大门，门卫也没见他离开过小区，这些算是他的不在场证明，可以排除他直接作案的可能，他家的沙发靠垫经化验跟死者鼻腔内异物陈分也不吻合。
其次，按照怀疑一切人的原则，连他的父母一起查问过，没发现有可疑之处。有目击者见到受害人活着离开了他们家，而江涛先于受害人离开，门卫及周围商铺的人也没见他母亲离开过小区，因此可以排除江一波及家人的嫌疑。”
付燕青不顾场合，想到什么就立即提出了质疑：
“仅凭案发时段网上的聊天记录和游戏登陆时间？能证明那是江一波本人吗？门卫说没有见到他，这点可不能算证明。”
“游戏里还有语音聊天，识别过后证实了是江一波本人。”罗志文语气坚决，不爽地睨视搭档一眼。
付燕青皱着眉头，正想进一步询问时，老林突然打岔道：“肥罗，说说曾霞那边什么情况吧！”
看了看老林，付燕青顾及到场合，只好暂时沉默。
“是！”罗志文翻了翻调查报告，念读这份语句不太通顺的报告时显得有些狼狈，“曾霞等人，每周五放学——回家换衣服，出门后一直到天亮才回家——衣橱里名牌包，鞋子，有很多……曾霞等人——兼职？”罗志文一头雾水，心中暗忖：这他娘谁写的报告？
“兼职？”老林觉得莫名其妙。
上午时间仓促，这份报告是一个新来的实习刑警写的，年轻人站起身来，说话倒是言简意赅：
“曾霞等人在保健按摩店兼职，地点在受害人失踪的那个巷子附近。”
唔……
一阵喧闹声。
“瞎起什么哄？你们这群老油条子见得还少？”老林敲敲桌子说道，“没听清吗？是在那个鬼巷附近，这帮问题女生看来嫌疑重大！”
在座刑警都保持沉吟。
“我再来说说吴大强的几点嫌疑——”罗志文说，“首先，他右手背和手腕都有抓伤，法医室那边检查过了，推断伤口是三天前造成的，因为感染发炎，后来才去了诊所找大夫上药，由于清洗过伤口，没法与受害人作DNA鉴定，但查到了那间私人诊所，大夫证实了，吴大强是周六下午去看病的，他亲口告诉大夫，伤口是被人抓伤，时间是周五晚上……”
这条线索让吴大强身上的嫌疑进一步加大，付燕青忍不住打断道：“那他认罪了吗？”
“吴大强有案底，是那种见了棺材也不落泪的家伙！”
罗志文避重就轻，接着分析说：
“其次，有人见到吴大强经常骑摩托车在那个巷子出入，经常去那周围的红灯区光顾，而他住的地方偏偏又在案发第一现场附近，如果单凭抓伤一点，可能是巧合，可这么多巧合都发生在他身上，那他身上就一定有鬼！”
付燕青一时间也无言反驳。
“另外，”罗志文说，“我们还在他家还搜到了几个大的蛇皮口袋，怀疑是用来劫走受害人的，技术科那边正在搜查里面的线索。”
“找到凶器了吗？”付燕青问。
“还没有。”罗志文摇摇头说，眼神瞪着搭档，好像在说：你他娘跟我抬什么杠！
“我建议不要轻易排除江一波的嫌疑，”付燕青说，“受害人遇害前曾在他家出现过，问他当时跟受害人在干什么，他只说是一起上网浏览网站，我怀疑他隐瞒了什么。”
“半大的孩子，又孤男寡女的，你说还能做什么？”罗志文揶揄道。
这话又引发一阵笑声。在座的“文官”也跟着笑了，敏感的付燕青这才松了口气。现在外界舆论但凡有个风吹草动，这些“文官”便会找“武将”的麻烦，搞得内部氛围空前紧张。
“我检查过江一波当晚的网页浏览记录，那些网站都是些大尺度的摄影网站和游戏网站，而受害人电脑上的网页浏览记录，大部分却是购物和健身方面的，两个兴趣爱好不同的人，能一起浏览网页将近两个小时？”
付燕青提出的这个细节引起了在座刑警的关注。
“另外，受害人哥哥也提到过，受害人是因为生气而离开，她去找江一波应该是诉苦和泄愤才对，即便不愿提及烦心事，那种情况下，她还有心情浏览平日自己不喜欢的网站，将近两个小时？”
“这个……”罗志文疑惑道，眼神却怒怼搭档。
傍晚的时候，付燕青等若干刑警等候在办公室，终于，技术科指纹室那边打来电话，说是从吴大强家的某个蛇皮口袋上，很艰难地提取到了指纹，经过匹配后发现其中有几个指纹属于本案的受害人贺玲。
付燕青目瞪口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也太顺利了吧？正打算去指纹室问个究竟，偏偏又接到了前妻打来的电话。挂了电话后犹豫了一阵，决定还是把案子放下，临时请假离开，因此错过了当晚对吴大强的审讯。
“你妹妹当晚走进这个巷子后，有没有可能返回入口方向走了呢？比方说进来后感觉害怕，所以调转方向走了？”
“我考虑过这点，所以叫你沿着入口方向四处打听过，既然没人见过她走出来，而且走进巷子再返回来的可能性不大。”
贺玲性格虽然胆小，但她很倔，做事很少半途而废。她之所以跟江一波走得近，也是她叛逆和倔强的性格使然，所有人都欺负江一波，而她偏偏却要跟他做朋友。这些话贺嘉没说出口。
“那会不会真是在巷子中，被人用什么机关，把她弄到了围墙后边，”草婷忽然脑洞大开，“这两边的围墙顶多三、四米，实施犯罪的话也不算太高。”
“理论上不排除这种可能。但什么人要在围墙后边设置机关，通过这种办法把巷子里的人弄走呢？”
“也是，我就是说出口看看是不是很白痴，果然很白痴。只有不入流的推理小说才会设置这种物理诡计。”草婷挺俏皮地扭动两下脖子。
“门卫听到的女人尖叫声，你觉不觉得有点古怪？”贺嘉问。
“古怪？”
“如果尖叫声是从巷子里传出来的，为什么后来巷子两端的人却没有见到任何可疑的人和事发生呢？”
“没错。”
“尖叫声也有可能是从高墙后那个小区传出来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跟你妹妹无关了，还有，我们去那个小区打听过，根本没人听到过尖叫，难道风能把尖叫声给吹跑？”草婷问。
贺嘉似乎从草婷的话中发现了什么。
“请再说一次！”
“什么呀，我说风难道能把叫声吹跑……”
“噗……”贺嘉咕噜一声，恍然大悟地说：“原来是这样。”
“哪样？”
“空气中的声速=静止空气中的声速+顺风的风速，逆风就相减——”贺嘉说，“声音在静止空气中传播速度大约每秒三百四十米，风速每秒一般只有二十米，这就是通常所说的声速为每秒钟三百六十米的缘故，但是风速对声音的影响并不大。”
“……”草婷摸了摸后脑勺，一脸茫然又厌恶的样子，“你说一大堆中二物理搞什么呀？”
“那是声波的折射原理，门卫说那晚风很大，但是音源错位跟风速没有关系，是折射！”贺嘉说话有些神经质，“声波是从高处，通过建筑物及树木的折射后，传入了门卫的耳朵里！”
“门卫说听起来是从巷子那边传来，也就是地面传来的，”草婷质疑道，“怎么会是高处呢？”
贺嘉掏出一个小本子，用笔在本子上草草画了现在身处的地理位置图，解释说：
“原理是这样，门卫亭这里是聚风口，那天的风应该是从高处往下吹，声波经过建筑、树木，折射和反射以后，再传到地面，声波变长了，也就意味着门卫听到的声音不仅没有变弱，反而增强了，所以他听得很清晰，由于风向的影响，这样才造成了门卫耳朵的错觉，以为尖叫声是水平面传来的。”
草婷有些尴尬，“可能……是吧……？”
“如果我的推测没错，尖叫是从高墙背后的顶楼传出的，先前我们以为声音是地面传来的，所以没向小区三楼以上的住户打听过。”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跟这个巷子无关，也就跟你妹妹的案子无关了。”
“但现在仅仅是推测，除非能证实尖叫声不是巷子里传出的，我们还是再去问问。”
我们？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跟人打听，你就像尊雕塑站在旁边，偶尔表情变化一下表示是个活物而已。草婷内心抱怨归抱怨，但还是迈着箭步，跟贺嘉一起绕道去了围墙后的廉租房小区。
凡是靠近深巷高墙的单元楼，都从七楼开始往下打听，累得满头大汗，前前后后花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功夫不费有心人。他们打听到十四栋四单元七楼四号，周五晚叫救命的女人声就是这间屋里传出的。
屋主是一对夫妻，女的叫徐丽贞，男的外号叫邓瘸子，在这里租房已有三年。两年前，男的在建筑工地摔断了腿，那以后就再没出去工作过，靠着妻子在家做“凤姐”养活着，小区内的一些单身民工都经常来光顾，两口子名声口碑在小区内极为糟糕。
周五晚上十点左右，隔壁邻居说听到徐丽贞夫妻在家吵架，然后女人就大声尖叫救命，后来还听到砸东西的声音，具体发生什么不清楚。
最重要的信息是，小区内的人说，有三天没见到过这夫妻俩了。
弄清楚情况后，天已经黑了。人行道上的路灯点亮着夜的宁静，旧城区的街头看上去有些沧桑寂寥。
“同样是周五晚，离那个巷子又这么近，徐丽贞夫妻失踪这事，不会跟你妹妹的案子有什么关联吧？”
“不好说。”
“行啦，我们都别胡思乱想了。先前有个好消息一直没来得及说——我可是跟我爸做了笔大的交易才换来的。”草婷原本就是打算给贺嘉一个惊喜。
“什么消息？”
“刑警队抓到了一个疑犯，叫……罗大……罗志强，是个修理工，有案底，据说手上有抓伤，是周五晚上被抓伤的，就是那晚我们撞见的骑摩托车的男人。”
贺嘉顿时打了个冷颤。
“不对！”
“怎么啦？”草婷不明就里道。
“徐丽贞夫妻上周五晚打架，第二天起就再没出现，徐丽贞是做凤姐的，她跟你说的这个修理工之间……”
“你就别瞎想了，这跟你妹妹遇害有什么关联？”
“同样是周五晚上，我妹妹在那个巷子离奇消失，徐丽贞夫妻打架而后消失，修理工又出入在附近，手上还被人抓伤，这三件事撞到一起难道仅仅是巧合？”
“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贺嘉闭上双眼，不再说话，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