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风波不断,最先是打更人看到妖怪,说什么妖狐杀人。后来,是一名乞丐,不知道他发哪门子神经,说看到了鬼,还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说那女鬼飘飘荡荡,就从他面前飘过去了。
直到这一日,出了人命案,一个富家公子,暴死街头,脸被挠成了血葫芦,抓痕外翻,一道一道的,他的身上也是遍布爪痕,而且他还怒目圆睁,死相是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长安城数万人,你说,他也说,人命案很快就传开了。邻里邻居,七嘴八舌,你添点盐,他加点醋,命案很快就走样了,传到重阳宫的时候,已经变成妖狐作祟。
重阳宫内,正一教如约拜访,天师道张正常,龙虎宗宋真一,茅山派一眉道人,都到了上清殿,与钱中道驳辩。
张正常花甲之年,说话中规中矩,他无意与重阳宫冲突,简单地讲述道门的历史,他说道:“道门源远流长,春秋时期,老子在函谷关外留下五千言,道门由此开始。时至东汉顺帝时期,吾正一祖师张道陵,在北邙山修道降魔,开创道门新气象。百年前,全真祖师重阳,在终南山收徒讲道,开创道门新支。”
张道陵寥寥无几的几句话,诉说了道门的发展,其深意耐人寻味。他先提到了老子,意思是说他承认正一、全真两派乃同源,这是他对重阳宫的示好,他不想让两家的关系闹得太僵。另一方面,张正常也不示弱,正一起于东汉顺帝,全真始于南宋末年,这相差了一千年,全真百年过往,相比正一,还是太年轻,不要狂妄。
钱中道深知张正常的意思,而后说道:“千年之前,有巫教祸乱巴蜀,聚众敛财,残害百姓,道陵天师深痛其恶,携门徒来到北邙山,传道义,正法理,扫清妖邪,开创天师道。”
钱中道聚众敛财一词用的非常露骨,金银财宝既不能吃,又不能喝,妖魔鬼怪对它们没兴趣,而唯独喜好钱财的就只有人。钱中道表面是讲述了天师道的起源,而他真正要说的是,所谓的妖邪,归根结底还是那些为非作歹的人。
“红莲白藕,同出一根,匡扶正义才是我们道门行走江湖的根本。”张正常听明白钱中道的话了,所以赶快套近乎,千万别让他把窗户纸捅破,否则就尴尬了。如果更严重一点,让天下百姓知道了正一教编织了一个弥天大谎,那该如何收场啊!
龙虎宗捉妖,茅山派捉鬼,这宋真一和茅山道士似乎没把事情搞透彻,有点本末倒置,他们来终南山就是为了降妖除魔。妖魔存在,神就存在。神存在,就代表这个世上有长生不老。
“天地生万物,万物有阴阳,阳正,阴邪,正邪不两立。”宋真一把阴视为阳的绝对对立面,从他的性格上也能体现这一点,他固执,偏执,死板,不知变通。他的言外之意就是道门为正,妖魔为邪,只有把妖魔除之,才能天下太平。
“太极动则阴阳生,阴阳运转,则有天,地,人。”张正常反驳宋真一的绝对对立观,他认为阴阳处于不停的运动中,并不是绝对对立的。当他说到“阴阳运转”之时,两手掌在身前,以一点为中心转动,来简要演示阴阳的运动关系。
如果宋真一能听进去,那他就不是宋真一了。张正常的劝说,宋真一压根儿就没能理解,他说道:“妖邪作乱,正是弘扬大道的时候,我与一眉道兄,已经请出了三清符箓,我们这就动身,去往长安,扶正驱邪。”
宋真一说着,就起身拜别,而一眉道人也跟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钱中道和张正常也站了起来,钱中道说道:“二位道兄,何故如此着急,千里迢迢来了我终南山,我也没尽地主之谊。”
“妖邪作恶,怎可耽搁,就此别过。”一眉道人说道:
宋真一和一眉道人转身,匆匆走出上清殿。钱中道和张正常往外送几步,看着他们离去。
这时,钱中道跟张正常说道:“张道长不一同前往吗?”
张正常苦笑了一下,说道:“此次事件非同小可,成都被毁,非人力所为,真真假假,你我都心知肚明,这个结该怎么解啊!朝廷,民间——难啊。”张正常说着,那是满脸愁云。
成都被毁,朝野皆惊,百姓会怎么想,朝廷又会怎么想,处理不好就要天崩地裂呀。
“张道长心境澄明,与刚才那两位也是道不同。我听说,张道长前一段时间才刚刚被皇帝奉为大天师。”钱中道说道:
张正常思虑片刻,说道:“也好,老道这就走一趟应天府,去觐见皇帝。”
“完颜德明助元廷北逃,全真教已不复当年之兴旺,此事啊,非道兄莫属。”钱中道嘴上服软,言外之意就是,大明朝廷不器重全真教啊,张道长你就不要有所顾虑啦。
钱中道一路相送张正常离开重阳宫。今日与正一派的接触,没到糟糕透顶的地步,至少天师道还没老糊涂,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
上清殿后殿,黄烨、白石、慕容卓、谭非都在这里,另外还有李明宪,钱中道和正一派的谈话他们也都听见了。
出乎预料,原本以为正一派和全真派会上演一场驳辩大战,成都被毁,正一派正好以除魔卫道为名,东山再起,把全真教踩到地底下,再无翻身之日。而妄图长生不老者,借机逼迫重阳宫交出南梦溪,说出不老泉的秘密。
“没想到,没想到他们就这样走了,我们准备了那么久,没用上!”谭非说道:
“你肚子里的那点墨水,就算了吧,论学识还是白师兄渊博。”慕容卓说道:
“会不会有诈啊!”黄烨思索着,说道:“他们说的话不疼不痒的,张正常去应天府,见什么皇帝呀?”
白石和李明宪闻听黄烨的疑问,都要说自己的看法,结果话语撞上了。这时,白石说道:“明宪师弟,你说。”
“听谈话,天师道张正常是和咱们站在一起了,他去应天府应该是要去解决皇帝心中的疑惑。”李明宪说道:
“是啊,汤和数万大军都是成都被毁的见证者,此事皇帝肯定早就听说了。”白石说道:
“我没听太懂啊,首先就算她是妖魔鬼怪,她会威胁朱元璋当皇帝吗,汤和的数万大军她可秋毫无犯啊。”谭非说道:
“成都被毁的导火索是黑风骑,他们为得不老泉,偷袭无极门,掳走了梦溪,独孤无敌为救梦溪葬身火海,心月狐也是头脑一热,就把成都城端平了。”白石说道:
“哎,师兄,你怎么知道地这么详细,当时我们应该还在子午谷跋山涉水呀?”慕容卓说道:“你是不是见过梦溪了?”
白石表情很淡定,面带忧虑,而后说道:“没有,她没联系我,回重阳宫之前,在长安城,我见到了南箫笙。”
“心月狐?就是二十八星宿的心月狐吗?”李明宪说道:“难不成还真有神仙?”
“不是,在蜀山时,听梦溪说,那是独孤无敌对她的称呼,因为不知道她姓氏名谁,就从青龙七宿中选了心月狐这个名字,称呼她。我估计,二十年前,她应该也参与过青龙七宿,要不独孤无敌也不会把这个星宿的名字给她。”白石说道:
谭非也是首次听到心月狐,不过他更在意的还是黄烨抛出的那个问题,即张正常为什么去应天府。这时,他说道:“哎,咱们言归正传啊,师兄们别打岔。黄烨师兄,还是你刚说的那个问题——如果说这个心月狐无意威胁大明江山,那么就是说,朱元璋有可能会对不老泉感兴趣,有可能会步秦始皇的后尘,所以张正常才要去应天府,觐见皇帝,让他打消长生不老的念头。”
“师弟所言极是,但我觉得,洪武皇帝出身贫苦,对长生不老、得道成仙可能有别样的看法,所以我想张正常去应天府,更重要的原因是要研究出一个统一的思想,也就是说如何定位成都城被毁这件事。”李明宪说道:
经李明宪这么一说,大家都开动脑筋想,黄烨说道:“妖魔乱世?”
“嗯。”李明宪闻听点一下头。
“天怒人怨?”慕容卓说道:
李明宪又点了一下头,他想让大家集思广益,看看到底有多少种说法。
“以讹传讹,空穴来风?”谭非说道:
“嗯,这个好。”李明宪脸上一笑,他夸赞谭非的想法,只是这一想法也有致命弱点,于是李明宪又说道:“不过,七万军士都看见了。”
大家都积极发言,这时慕容卓又说道:“天神下凡。”
“呵!我还天兵天将呢。”谭非鄙视慕容卓的说法,说道:
“风婆子!”慕容卓一看谭非和他抬杠,于是加大嗓门说道:
“哎吆,你还雷公电母呢!”谭非叫板,说道:
“我还有东海老龙王呢。”慕容卓说道:
其他人一看这集思广益变了味道了,变成了慕容卓和谭非俩人的对顶,于是他们都纷纷走开了,就让他们俩在这慢慢吵吧。
李明宪经前殿去找钱中道,看他有什么吩咐,黄烨、白石走出后殿,到了庭院里。这时,黄烨说道:“龙虎宗和茅山派的离去有点蹊跷,倒像是被吸引过去的。长安城闹鬼,有没有可能是梦溪干的,为了给重阳宫解围。”
“已经出了人命案了,我担心这事不单纯,一会儿和钱中道说一声,我得去一趟长安。”白石说道:
“行,我也去。”黄烨说道:
长安城,夜深人静,家家关门闭户。三更天,半夜十一点,打更人敲着竹梆子,喊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街道静悄悄,打更人的声音从临街传过来。
长安城闹鬼又闹妖,大晚上的,平民老百姓不敢出门,烧香拜神,早早就睡下了。可是,偏偏就有不怕事的,三更半夜,喝得半醉半醒地走在街上。此人一身锦绣,一看就是豪门大家的公子,挺年轻,十七八的样子,不知他是落第了,还是失恋了,反正从头到脚都透着失魂落魄。
他手里还掐着一个酒壶,走路晃晃荡荡的,嘴里叨念着:“什么妖魔鬼怪,我才不怕。”说着说着,他还哭了,哭啼啼地叨念道:“碧晨,你不要我了吗,我可喜欢听你弹琴了,状元有什么了不起,明年我也考一个给你看看,让你爹闭嘴。”
他哭啼啼地叨念着,一抬头,看到一个窈窕淑女,背对着,站在眼前,他看到此人白衣飘飘,而后就走上前,说道:“碧晨,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我们才是青梅竹马。”
他说着,就拉住了白衣女的手,白衣女转身,却发现她的脸——她的脸上长白毛,完全就是一张狐狸的面孔。他半醉半醒的,一看是一张狐狸脸,脑袋被吓得“嗡——”地一下,整个人都是一怔,而后一翻白眼,直接就死过去了。
狐狸精挺惊讶的,看着他倒地,心里纳闷,捋了两下脸上白毛,心想这么不禁吓,晕了,还是死了?
正当狐狸精要上前看个究竟的时候,出现了十个道士,带头的是宋真一和一眉道人。
宋真一看到狐狸精要上前吸人精气,大喊道:“妖孽,休要害人。”大喊的同时,还向狐狸精掷出了一个金色的球形法器,法器穿梭空气,带着响声,就打在狐狸精身上。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法器,而是暗器,暗器打在狐狸精身上就爆炸了,狐狸精被炸翻在地。
这个暗器的威力跟霹雳弹差不多,狐狸精没被诈死,却也受了伤。宋真一指挥道士包围狐狸精,而一眉道人借机把地上吓晕的失恋少年拖到远处。
宋真一一声令下,道士立即掷出捆妖绳,就把狐狸精给捆住了。宋真一抬起斩妖剑,就要杀狐狸精,就在此时,有一身影从天而降,一脚踢开斩妖剑,随后一转身又把宋真一踢飞十多米远。她落地,手握短剑,就把捆妖绳斩断,救了狐狸精。
这个从天而降的人,也不是别人,虽然她的样貌有点改变,但从她手中的鱼肠剑可以认出,她是南梦溪。南梦溪脸色漆白,还画了粉色眼影,打扮地跟妖怪似的。
道士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没想到又来了一只,而且更加厉害,一脚就把宋真一踢成了重伤。
一眉道人看到狐狸精脱困,大喊道:“烈火阵。”
道士闻声,后退几步,摇动铜铃,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念的是什么,围着南梦溪和狐狸精走圈。
南梦溪闻到了一股怪味,好像是什么东西糊了,她感觉处境不妙,一把抓住狐狸精,飞身跳起,跃过道士头顶,想要跳出包围圈。
南梦溪的弹跳力是而非常强的,能轻松跳上屋顶。南梦溪跳起来,居高临下,一低头,看到一眉道人藏在那些人身后,手上还托着一个火球。南梦溪心中暗叫不妙,就在这时,一眉道人把火球掷向了她们。
一个不经心就上当了,遭了偷袭。南梦溪眼见火球飞来,却不能躲闪。火球爆炸了,炸出一团火,把她们二人淹没。
她们燃烧着落到地上,狐狸精脸上的毛都黑了,手臂和腿部也有几处着火,用衣袖打两下就灭了。可是南梦溪呢,她舍身遮挡,身上基本都着了,一边拍打,一边在地上打滚。
南梦溪和狐狸精落地之后,道士立即改换阵型,由圆圈变成两横排,前排蹲着,后排站着。等到排阵完毕,道士伸着脖子,口喷火焰,烧向南梦溪和狐狸精。
火焰汹汹,袭向南梦溪和狐狸精。然而,令道士没想到的是,不知从何处,突然刮来一股强风,把火都吹回来了,道士赶紧掩面遮挡。等到火星飘散,道士四下寻望,发现狐妖已不见了踪迹。
危机时刻,白练秋出现了,衣袖一挥,打灭了南梦溪身上的火,又把道士喷出来的火挡了回去,然后抱起南梦溪和狐狸精飞身离去。
白练秋把南梦溪和狐狸精带到了新月小筑,这里是千音阁的一个分号,每次南箫笙到长安,都会住在这里。新月小筑规模不少,有三进院落,白练秋也曾来过,知道它的具体位置。
狐狸精是南子枫假扮的,他带着面具到处吓唬人。南梦溪进长安城以后,原本也是要装神弄鬼的,结果刚一进城,就听说长安城在闹鬼,而最初装神弄鬼的就是南子枫,目的和南梦溪一致,就是为了吸引正一派的注意,让他们来长安城抓鬼降妖。
此时,南子枫的衣服焦灼斑斑,幸好穿的是棉布衣,轻度烧伤,能恢复,如果是易燃的丝绸,恐怕就得留下成片的伤疤了。
南梦溪挡下了整个火球,全身上下的衣服基本都烧焦了,脸也被熏黑了。幸而她的皮肤结构与普通人不太一样,汗腺可以分泌一层冰蚕丝防护层,有隔热性,这也是她脸色漆白的原因。而且,皮肤角质层下的表皮层,融合着一层丝网状结构,虽然主要功能是抗击打,却也有隔热性。有了双重保护,所以南梦溪没被烧伤,只是肺部吸入了一点烟尘,有些气短。
南梦溪没有受伤,可是表观上看起来还是挺吓人的,从头到脚一片焦黑,以为面目全非,体无完肤了呢。南子枫看到南梦溪的样子,吓坏了,也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疼,跑进内院,找南箫笙,大喊道:“爹,爹,你快来呀。”
南梦溪终于又见到了白练秋,前几天还日思夜想,现在见到了,却显得有些冷淡,她们静静地对视,白练秋也不做声。最后,还是南梦溪先开口了,说道:“原来,姐姐一直都在。”
白练秋抬起手,捋了一下南梦溪额边烧枯的头发,又用手背擦了擦脸颊上的熏黑,心疼地说道:“去洗洗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体无完肤了呢。”
这时,南子枫拉着他爹爹,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南箫笙看到南梦溪,关切地问道:“丫头,你们干什么去了,怎么成这样子了。”
南梦溪赶紧安慰道:“伯父,没事,没事,没受伤,只是衣服着了。”
白练秋见到南箫笙不敢相信,而后说道:“没事,给千羽找地方洗洗吧,一身灰尘。”
南梦溪洗了热水澡,把身上的灰尘,碳化的丝织物,都洗掉了。南梦溪洗完之后,才发现,自己并非一点伤都没有,右手有点发红,被火球烧的。南梦溪本来能翻身躲开,可是这样火球就会打在南子枫身上,别无选择,南梦溪就用右手握着的鱼肠剑挡了一下。
在卧房,南梦溪在床里坐着,棉被盖着双腿。白练秋坐在床边,用药水擦拭她的右手。南梦溪问道:“那个臭道士的火球是什么呀,沾身就着。”
“应该是磷粉和火油,磷粉易燃,会把油引着,然后爆炸。”白练秋一边说,一边放下了手里的棉签和药瓶,而后,又说道:“好啦,好好休息吧。”
南梦溪乖乖地躺下,白练秋帮她把棉被盖好,这时南梦溪说道:“能不走吗?”
白练秋微笑一下,说道:“我不走,我住在这。”
南梦溪闻听,就安心地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