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无声就诧异慌恐的想,这人眼中怎么竟能生起烟火来,从他鼻口中冒出的黑雾如此妖异可怖,竟会是什么东西,他将这等诡魅的烟火气息逼入到自己的体中去,到底是要干什么呢?
英无声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他心中虽有疑惧,但也只能眼睁睁的瞅着,看那如漫下黄昏的黑夜一般的浓稠烟色,尽数钻入到自己的体中来。
不时那人收了功。就见他手指一拂,英无声的禁制便自解了。英无声一下萎顿在地上,他抱着脖子,急慌慌的问着话说;“你对我做了什么?”
那人语气平平静静的,便说;“你不要惊异,我只是传了你一些我们通冥门派的玄通,现在对你都是无害的,你使些气力,往地上打一掌试试。”
英无声半信半疑,没听到那人话中是否还有另藏的玄机。他略加犹豫,终于在右臂上灌注了劲,他就握了拳眯着眼,猛得侧肩,一下砸在身旁的洞壁面上。
英无声怕那人言语欺诳,使得力圆反而挫伤了自己,便没敢使得劲太大。
没听到轰隆轰隆的震响声,也没感觉到有尘土和积雪的掉落,甚至手上连触着物的感觉都不是很分明。
英无声一霎里就以为是那人骗了自己。待睁了眼看时,却被面前的情景弄得惊喜交加,几乎就呼叫出声来。
原来他那一拳砸在洞壁面上,竟如秋天的石头穿过河水,如铁器行于豆腐。他那一拳,竟然无声无息的直透入洞壁上的尘泥深处去了。
这是真是假呢!待他不不可置信的细看时,发现他的半条胳膊,近乎都已陷入到洞壁里了。
英无声瞬息中就想到,如果他再多用些气力,说不得连着他自己,也会被带得嵌到洞壁面后的泥土中去的。
英无声也不及思量这本事究竟还有什么了得的。他想到,得了这等功法,以后遇到欺负自己的人,也不至于只是手足无措的挨打了。
英无声收了拳,就愣愣的瞧着自己的那只手,心里暗说;“这一拳,只怕是一只虎,一条龙,也禁不得的。”
就听得那人说;“你再到外头试着跳一跳,看看如何。”
英无声奔出山洞,他也不知道跳一下能怎的,却也不敢鲁莽。他遂立在一块大石面上的积雪里,顶着乱飘飘的絮絮天风,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足蹬股纵,一跃而起。
但是英无声绝没想到,他这一跳,竟然身子轻荡,曳曳如纸,直驭着棱棱雪光,就扶摇而上径自入了高空去。
英无声初时颇喜,直到看着脚下的山树落雪渐远渐虚,才感到了慌怕。
他在一瞬间想到,要是他被猛得掉落下去,跌入乱谷深峡之中,岂不要被摔得骨肉为泥了。
正忧惧着,忽觉身子上拔之力已弱,四肢竟有下坠之势,他忙促之际出手乱抓,除了两臂的飘零乱雪,却也是什么都攀捉不住。
英无声就被唬得喊了出来,已看到虚雾里的乱树突石层层叠起。他在慌张的间隙里又想到,自己还是被那人给耍了,这下只怕要跌得尸首无存了。
正慌恐着,眼角余光扫见在那山颠之上,忽然一派雪浪滚滚涌动,顿时飞雾白光,弥漫空崖,那雪浪周流屯聚,汇于一处,俨然似半面玉城而起,恰是自己将要掉下去的方向。
英无声还来不及惊疑多虑,身子早如天外陨星般的,在他才刚刚看到立在山洞口的那个通冥一圣的黑影后,他便已被砸进了那处汇聚之雪的最深里,掩埋的看不着半点影子。
英无声没受重伤,但也被摔得头晕眼花七晕八素的,他被铺天盖地般倾倒的寒雪叠叠层层的压住,他的面脸手足都裹在深雪里,在刺骨的冰冷侵袭下,几乎便要窒息而亡。
一瞬间,一股极强的迫切的求生的欲望就传回他的脑里。他拼命一个挣扎,却发觉身上的落雪微有震动,他心中大喜,咬了牙,双臂两足各使满的气力,就不管不顾的吼了一声,没命价的只是出拳抬脚的乱踢乱砸。
就见那处上接霄云的山颠平顶,裹杂着灰雾的碎风之中,乱雪飞如城破墙颓,英无声吼如兽叫,将那半坡聚玉踢开,疯疯癫癫的冲了出来。
没及英无声劫后余生般的悦喜生出心田,那人的声音远远传来,已说;“怎样?从此之后你就是我通冥门下唯一的弟子了!”
那人说着话走到似还没听明白言语的英无声面前,说;“我被人重伤,已难痊愈,是不行的了,已成活死人,这通冥一门香火传续的事,就全得凭你了,你不能懈怠。”
英无声心中一凛,从才刚的兴奋慌恐的诸种情绪中静下来,冥冥中感觉这事似有不妥,急问说;“什么是通冥门啊,我怎么就成通冥门的唯一弟子了,你说你是活死人,是什么意思?”
那人却说;“山下有人正在拼杀,他们不久即会攻到这里来,眼下时光紧迫,一些事我以后再告诉你,我叫傅钟,以后便是你的师傅了。”
英无声知道,那人之前下山,大概是探查形势去了。他说的想必便是被称为六界中的人马。那些人,或者正是与被左使北斗留下来阻敌的黑血七渊的部众厮杀着的。
英无声就想到,那左使北斗留下的部属不多,极有可能是不足以阻挡大队人马的攻击的,这黄月山中被困的黑血老祖失去形影,六界中的人马,必然要杀上山来查看。
不知那六界中人,到底又都是怎样的呢?
英无声这么恍惚着想了一瞬,听得那人说;“你的师叔伯及所有师兄弟,都死在这次战事里了,我也活不了太久,往后这通冥门一派的大小诸事,便是全凭你做主了。”
那人说;“但你眼下神功未成,且咱们这一派在六界内外的宿敌也颇多,这关于你是师承通冥一派的事,便万万不能向人提起。”
英无声说;“为什么是我,你为什么不选别人,你们通冥门那么多仇人,你这是要害我!”
那人说;“我没有办法,便是教你,也是我万不得已的选择,小镇生人已经全部死掉,但我的事,又万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便是我的那些朋友同属,也不能让他们知道,如果那些人清楚了我的事,我就危险了,我还有大仇未报,绝不能就此死去。”
那人说;“六个时辰之内我若得不到救治,就会血干肉枯,魂飞魄散永不得活了。我不能冒险,强挣着到小镇外去找人相救,再者这山下有六界中的很多厉害高手围堵着,六个时辰之中,我未必能杀透包围闯出去。”
英无声觉得奇怪,这人分明已好端端的行走站立,言语如常,怎么还说需要人救治,他怎么会说自己要死呢,还说自己是活死人。难道是他受伤太重,虽一时回转,但终究性命难保么。
英无声便问了,那人说;“你该看到我胸口贴的那张符纸了,我的生死,症结就是那个。”
英无声一霎里想起那些小镇里死去的人,伍妹儿及刘二还有林大娘等人,他们都是被人取了脏腑,用那般同样的一张黄符贴着伤口。但英无声也感到奇怪,那个剜了小镇上居户内脏的人,不正是他们通冥门中人么,那些人,不是和他傅钟是一样的装束么。
这傅钟说自己是活死人,难道他的脏器也被人挖去了,他不是说他们一门中的人,都死绝了么,会是谁将他的脏器心肺都刨去了的?
英无声就突然想到,这通冥一门,以那等邪祟之法害死了小镇上的那么多人,自己怎么能做他们的弟子呢!
这般想着,英无声便说;“你还是另择门人吧,我不会做你的徒弟的!”
那人听了,还是平平淡淡的说;“我已讲了,我不能冒险,我没得选择,你也一样,也没得选,你不答应我,除非是你想死。”
那人说;“我不介意多杀几个对我无用的人,再者我与那柏寿生也有深大仇恨,如果你不能照我说的做,我或者会死,但也未必尽然,不过我死前,一定会先杀了你的。”
那人说;“我将这等机密之事告诉你,你不答应我说的,你难道还想活着么,我岂会饶过你。”
英无声听得他这般说,心中怒恨无比,但也不敢发作,心想这人说的怕也不是恫吓虚言,这种人杀人不眨眼,杀人如麻,如果对他稍有忤逆,怕自己就性命难保了。
山洞中的火光小了下去,那人眼里再看不出喜乐,那人就坐下去,又往火堆里添了些柴木,似乎等着英无声回应,似乎是堵着英无声的去路。
英无声说,“做了通冥门的弟子,会怎样?是不是要杀很多人。”
那人说;“你是通冥门的最后的掌门人,所有的事都由你做主,但通冥门的神通得传下去。至于杀不杀人,也是你的事。”
英无声便还待要问,那傅钟说;“我容你思量的时间够久了,其他的事我以为再说给你,或者别人也会说给你,我等不得太多,我们得开始了。”
那傅钟没回头,但英无声却从他的话音里听出了太多的不容质疑。
英无声便想,暂且保得性命要紧,他不是说杀不杀人只凭自己决定么,他们的功法手段虽然狠毒,但自己不用,不去使着害人也就是了,且自己入了他们通冥门下,或者也可以救下夜曦的那些师姐妹呢!
英无声便问了要怎么才可救他,那傅钟说;“你的体内已经得了我数百年的通冥门炼狱玄煞之气,那气息已入了你的骨髓皮肉,与你气运同生,命理相应,只要你心有所念,化用自如,便可以救我了。”
英无声听得他这般说了,也不是十分明了,只是疑惑的想,这傅钟老头说他将数百年的什么炼狱玄煞之气传给了自己,难道这半老老头竟也有几百年的岁数了,难道人真能活得那么久!
英无声正如此想着,看见傅钟那老头忽然就手指动弹,已不知从何处出现了一个黑布包裹落到了地上。
包裹被打开了,原来里边放着一沓还没用过的土黄色的符纸,一本封面了无字迹的灰皮书谱,一朱一墨两杆毫笔,一只青色的敞口大碗,一方黑玉印玺,一只碧绿色的瓷瓶。
英无声还正想着那包裹寄藏于何处,早看见傅钟已将那只青色大碗和书谱拿了出来置于地上,又将两杆毫笔都拿了,取了一张黄纸来,连那碧绿的瓷瓶也取在手里,就让英无声过去。
英无声忐忑着近过去了,傅钟遂将那书谱递给了英无声,指着包裹里的东西说;“这是咱们通冥门的传承重宝,是祖师爷留下来的,自来由掌门保管,这些东西,等我将一些事处置完了,都是要交给你的。”
英无声就胡乱的应了一声,又听得傅钟说;“我给你的那本符谱是历代先师留下来的,记载的是每代师祖创制的各种炼魂符,你先找到第十三代师祖上石下化鲲的册页处,找到六辰幻象符法,你先试着符的样式临摹一下,务必得精细准确,万万不能有误。”
英无声虽然狐疑,但也就遵从着办了,他翻开那本符书来,但奇怪的是,那符谱的每一页上,竟都是白皮素纸,全没有半个字落在其上。
这岂不是忘言,这傅钟老头是故意要拿自己消遣逗闷子么,这牢什子的谱上哪有什么符字么,还说什么先师老祖的重宝,一本破书,扔街上也未必有人会要,还说得像模像样的。
英无声看那傅钟老头时,他正坐定般的,似正在想着什么,英无声便又就觉得他不像是在说诳话,英无声遂说了,那傅钟如恍然般的的说;“我倒把这紧要的一环忘了,没有秘咒,也解不得这符书的封印。”
他说着话,就将那一沓黄符纸捏指一挑,便见一张符就飘飘悠悠的升到空处,待他收了指诀,遂向那符纸上长久的盯着看去,不一时,他眼里有燃起了金色的火苗子,但却没再冒出黑烟来。
英无声目不转睛的看着,见到当傅钟眼中的金火之光落定在那空处的符纸上时,那符纸上,突然之间现出了一道道道密密麻麻的发着芒光如寸的筷头小字,不一时,那字便将一张纸盖满了。
那张纸从空里落下,傅钟接住了,递向英无声说;“这是解封符谱的密咒,需要牢记于心,记住了须当毁弃掉,咱们通冥门下,唯有这篇秘咒是师徒之间口授相传不落文字的。”
傅钟说;“匆迫之间,也需从权,你先将那秘咒背一遍,看能记住多少,之后再去瞧符谱。”
英无声接过了,看时,却是一篇百多十字的短文,字虽识得,却文法不通,词句错乱,通篇之中,笔墨字迹不一,能看出并非出自一二人之手。
傅钟说;“你且不要多问,只须将它背过就是了,眼下我还得理清一些事,咱们门下的诸种事体,待我报得大仇,稍有闲暇了,自当悉数告诉你。”
傅钟说完话,再不多言,他静静地瞅着柴堆上跳荡的烟火之光,那呼啦啦扑闪的红舌般火苗子,就全都映到了他的眼里。
他已陷入到自己深沉的思索中了。
英无声便试着去背记那篇算不得文章的字语,见通篇断句尽无文理可辨,辞言虽不见晦涩,但也委实难以明白到底各是何意。
通篇之中,或单字形文,或数词成句,也或三言五言,也或大段长体,但辞词合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难道留下这密咒的人皆是白丁不成,还是他们并非人类,用的是别种语言,但这字形却是大盛国的字体啊!
英无声便想到,别说这东西要毁掉,不得落于笔纸,就算它都刊印成书,发布天下,只怕也是没人愿意看的,简直是狗屁不通的东西么!
然而英无声随即也就暗自解说,或者正是这些言词的没有章法文理,才能使之成为秘密咒言。
英无声想,若是让一般的别有用心的人得到这些词字,他们或许便要削尖了脑袋,非要弄出个子丑寅卯来,如果那样的话,或者就正中了留下这些字词人的意了,他们迷于表象,难见真谛。
英无声就暗叹那些人的心机之深,猜那本符谱必然是十分厉害的了。如果那书谱遗失了,没有这些文法不通的密咒,也将无法见到那些符印。
那些词句虽然文理不通,但好在英无声慧敏聪秀,他触类强记,不一时,便将那百多十字全都记住了,又反复的背诵了几回,又倒着背了,确定了并无疏漏,便告诉了那傅钟老头。
傅钟说;“你体中的玄煞之气已与你神识相融,你再看那符谱,心中默念你才刚所记下的密咒,不管记起那个词句,谱上都现出祖师符印来,你不妨试试看,我让你找的六辰幻象符,在谱册的第二十二页处,你心中默念鲲辰二字,它便可显化出来,你且试试看。”
英无声即拿着符谱试了,果然,当他翻到那二十二页处,默念过那两个不知怎解的鲲辰二字时,一瞬间里,只见在那页面之上,顿时翻涌起了海涛云浪一般的浓黑气息,那气息卷卷滚滚,呼啸声声,却总也不能流溢出来。
英无声好奇着摸去,也是触手空空,他再要细看,已见从那黑煞之气里,骤然就飞出一只白羽苍喙铁爪如勾的凶猛大禽来。
英无声便被惊得差点扔了那册子。急辨看了,觉得那凶禽似乎是头雕隼,它羽如利箭,眼似幽珠,虽然来去之际翼若天云倒垂,但也是只在那册书页之中的黑墨烟色里飞着。似有似无的,并不从那黑气中掠出来。
不是说是有那六辰幻象符么,怎么却是这等般情景呢,却也奇怪,不知那符印到底在于何处。
英无声正欲向那傅钟询问,转面之时,却忽然见那白羽凶禽一下俯冲到了黑色烟气之中,悠忽就隐没了身子,完全看不见了形影。
英无声遂好奇的看着,黑气翻腾之中,却见那禽鸟去了又来飞。书页之间,一霎里已然金光闪转,耀夺眼目,而于那金光幻色之下,凶禽嘴中却叼着一张朱笔黑墨玺痕满满的黄符。
那流连扑烁的金芒之光,正是从那符上飞射出来的。
就听得那傅钟老头说;“便是这张了,你且仔细临摹着,务必仿学精确,万不可稍有差错,不然,就要出大事,我也没得救了。”
英无声听得他这样说,却想到,这人狠辣蛮横,如果自己故意临摹出错,按他说的,岂不就要了他的命了。
但英无声随即也想到,这人告诉自己这么多事,岂能不留着一手,自己若冒然惹他,只恐落不得好。
且自己已默认了,答应了要救他。
如此想了,英无声只得将所有心思暂时收起,专注了神智摹画起起来。
片刻之后,确定已是全然记住了,便告诉了那傅钟。傅钟即拿过一张干净的符纸来,却着英无声在地上将记习画熟练的符划写了一遍,确保了并无差错,便将那青色大碗拿了过来。
英无声不知那傅钟到底要让他做什么,心中狐疑着,听得傅钟说;“我需要你的一些血!”
英无声迟疑的看着傅钟,说;“你要害我?”
傅钟说;“不是的,我需要你的血来画那张六辰幻象符,你不会有事的,你莫要害怕。”
傅钟一双眼静静地盯在英无声的脸上,虽然没说话,但英无声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起来。只得拔了剑咬牙刺破了手掌,将殷殷流出的血尽数滴落在那只青色大碗里。
就见傅钟将那只碧绿的瓷瓶揭开了盖子,从里边倒了一只筷头粗细的,盈盈发亮的虫子在碗中,就见那虫子才落在血色里,已然吞食了起来,不时,它又吐出了一股股的稠黑如墨的浓水来,黑红一分为二,却并不相融,只在那只虫子的身躯下摇动。
傅钟说;“成了,你拿那两只笔,以这血墨将你才刚记下的符画下来吧。千万不可出错。”
英无声应了,凭着记忆小心翼翼的画毕,待拿了傅钟递过那方黑玉之玺盖了印痕,果然便见那符在刹那间就金光大盛,跟那谱册里一般模样。
就见那傅钟手指弹动,空里霎时竟生起了一点幽明之火。
傅钟让英无声将新符以那点火色点燃,吧灰烬谨慎的悉数置入青色大碗之中,被那只虫子连血带墨都吞吸的干净了,直到一滴不盛后,即见傅钟扯开了自己的衣衫,露出了胸膛来。
这老头是要干什么呢?英无生眼也不眨的看着,他的面色都痴了。
遂见傅钟又将在他那在心口贴着的黄符揭开了一边,他捉住那只虫子,就放入自己的心口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