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无声不知那人为什么非得要活的野牲,还得留着血。想着是不是那人身份有别,不食人间烟火,要生吃东西才能解决饥饱,还是要用活物治伤。
到处大雪封积,仓促之间,哪里就能随便抓到野兽。英无声见那人说得认真,知道那人要的东西可能是对他极为重要。英无声便怕误了事,遂提了竟霜剑再次出洞来。
竟霜剑砍金断玉,削铁如泥极其锋利,英无声也多曾跟着叔父打柴狩猎,他知道大多野兽的习性,他遂又削制了好几张弓陷,在能避风雪的地方安置上了,也在下边撒了诱饵,之后作着鸟兽的叫声,引诱一些野物到来。
或是风雪沉积得太厚,觅食不易,英无声躲在暗处,不时看到已有好些大禽扑抖着翅膀从天空飞下来,在枝头谨慎着嘶鸣,英无声见了,知道它们已上勾,被套住是迟早的事。
他便不再多虑,担心那人醒来又有变故,或突然无声无息的死去,英无声想,那人功法了得,待到伤好,如果那时自己还没练成那鹿耳谱,那人或者就能带自己离开此地的。
英无声便又回了山洞一趟,那人还没醒来,英无声过去试他的脉息时,已较先前强了许多,英无声便又看那人胸膛上贴着黄符贴处的变化时,却并不见别的异常,英无声安了些心,给火堆里又添了柴木。正要出去看陷网有没有被触发了的,却猛然看见,在火光照亮着的那人的脖子下,好像有一道淡淡的伤口裂了开来。
英无声吃了一惊,急过去看了,竟骇然的说不出话来。见果真是一条薄薄的创痕,似乎连喉管都切破了,但奇怪的是,竟没有一丝血迹流出来。
英无声细看了,猜是被极其细密的利器刺下的伤,英无声想起连日来见到的那些死者的致命伤,心下便明白了许多,想到那才可能是他被伤得不起的根本缘故。
英无声猜测,刚才那伤口必是合着的,自己想着别的事,便没有看到。
英无声瞧着那人疤痕累累的面脸,心中极其疑惑,这人被伤成得这样重,且又在大雪里冻了那么久,竟然还能活下来,英无声禁不得暗自佩服起他来。
英无声正想着,听得洞外近处老松下的机陷响了,有鸣禽的惊惧叫声传来,知道是套住了,英无声急出去解了,又到别处去看,也有大大小小的几只山鸡被扣住着。
英无声便都一一解了带回去,将那人摇醒,那人见了,便要支起身来,英无声看见他眼里有急切的神色,就过去将他扶住了。
那人也不说话,示意英无声将那些叽叽喳喳的羽禽递过去,英无声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就见他显得很急迫似的抓了一只,又一把抽了英无声的短剑,只在挣扎着的雀脖上一割,顿时见血如花雾似的洒落了。
英无声痴着眼,见那人如一只饿疯了的野兽,就一口吞在血流处,他喉头鼓动,却不见余血流处一点一滴来。
直到将英无声抓来的所有鸣禽都吸光了血,那人也不问多寡,更不再要,就看向英无声,虚弱的疲惫的眼里显着诚恳,就说;“替我守着,我要行功,不要让任何东西靠近我,打扰到我,否责我会死去,再活不了。”
英无声就动情了,被那人眼里的诚恳触动,也不计较其余,更不想救回那人将有怎样的后果,只觉得那人将信任着自己,自己觉不能辜负他的坦诚。
英无声便点头应了,提着剑去坐在了洞口,就见那人盘膝扣足坐定,双手捏了法决放在膝头上面。他唇中窃窃密言,片时人已腾空离地。
就见他身上汗死蒸腾,烟雾缭绕,肌肉皮骨之上颜色变换流转,一时如血而红,一时如墨而黑,又或者时青是蓝。待约摸过得许半柱香的光景,他就终于停了下来,落于地上。
英无声也暗里吐了一口气,想是他该是缓过来了。英无声看他面上神情时,他肌肉上疤痕豁然,只能瞧见他眼里有飞芒般的精光了。
还没等英无声问及,那人已披衣而起,又将自己的面罩依旧戴上,遂问了他的刀在何处。英无声讲了,那人说;“将火烧大点,我出去看看,你我可能还得在这待些时日呢。”
讲毕了话,那人就走出洞去,却突然又转回身说;“此间尚是危险之地,恶人极多,你不要到处乱跑,免得被人发觉害了,我去山下看看。”
那人也不提带英无声一块离开的话,英无声才要追问,那人在悠忽之间,已飞掠到英无声做了记号的地方,他将那柄先前在自己身旁的刀轻轻的拿了,将那另一把也提出雪地来。
英无声就暗自惊讶,英无声想,自己的单手也有百多十斤的力气,然而拿那刀时,却是生根于地一般的纹丝不动,也不知这刀有多少斤两,这人身带双刀,却还那么的轻描淡写。
就见那人忽然扬刀劈风,一招下去,地上乱雪倒卷,待雪定看时,在被雪压过的泥土地上,已显出一道裂谷般的大坑来。
英无声不知那人将欲如何,以为那人要劈开大山潜下去,看时,却见他抱起了另一具尸体,突然就丢了下去,之后袍袖翻动,刹那里天上地下积雪奔行滚滚,又一起将那道坑平填上了。
英无声心中嗟叹,想着自己若是也能学到这般的功法,自己也不打打杀杀,如果去谋个好差事,去挣得一官半职,也是容易。
听那人口气,他应该还要再回来的,他被人伤成那样,为什么不赶快逃命去,却还要再回到这里来呢。
英无声正猜着,已看见那人跃掠如鸟,只一两个起落,早飞奔向山下去了,不一时,那点黑影,已消失于莽莽天色尽头,没了形影。
山势笔立孤峭,且又雪雾如覆,他竟然去得那般疾快,他是去查看那风何说过的从六界中来人马么。
难道这真的是一个人神妖魔共处的地域么,那些神鬼之事竟都是真的了。
仙佛与鬼魔,人神妖魅,原来却是从未离开过。
忽然的,英无声便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无限的好奇,英无声想,不知仙宫又在何处,那天上仙人,到底是怎的模样,别人能够成仙了道,自己或者也是可以的吧。
英无声想,如果自己本事大成,说不准便能再见到叔父,林以梁林白他们,问问他们过的怎样,也说不得自己也便能寻到从未谋过面的爹娘了。
还有,自己便再也不用怕被别人暗算了,也能保护亲朋不受无妄之灾。
这么想,英无声突然就心情好了极多,他一时有了盘算,做了要去学仙求道的愿望。
山洞中火光暗了下去,英无声添柴又烧了起来,他感觉自己腹中饿了起来,便提剑将那些死禽在雪地里剥洗了,切去爪尾脖项,插在火上烧烤。
他在火堆旁又烧上水,再掏了两只石钵,都盛满了雪煮着,洞中的火色明了复暗,好半天的光景过去,水沸肉熟,英无声吃着,却没等到那人再回来。
会不会是那人诳自己呢?他已远走高飞了呢。
英无声不免心中生了些遗憾,山势险绝入云,一个人,多少有点无聊的。
但英无声也想到,如果自己不碰到他,不也要一个人呆着么,就算那人真的离开了,自己也并没失去什么,那人的来与去,都是意料外的事。倒也是不足为意的。
待吃毕了,他走出山洞吹了一阵风,立在绝崖边上看着银装素裹的大山深谷,望见满天飞雪之下,远处山根之底的那一派大水正幽幽盘转而去,并未封冻,似回环往复却不知归于何地。
英无声看着,渐就生起浓浓的愁绪来,想起山下的小镇,又无比思念起叔父来,想起林以梁一家人,林青和林白,英无声想,凭自己猜测,林青多半已是被害了,但到底没见她的尸体,她的死迅也没有真切的听到过。万一自己判断错了呢,林青也像自己一样,侥幸的活下来了呢。
英无声颇觉得对不起林以梁,英无声想到,那天晚上要不是林以梁将自己打晕,只怕此刻,自己也是早已死去多时了。林以梁将林白林大娘托付给自己,自己却没将她们照顾好。
英无声想起林白,心中依旧是隐隐的生痛,他想到答应过林白要去给林白收尸的事,想到林白的尸体躺在冷清清的那大雾弥漫的深渊底,被苦雨凄风吹打,英无声就坠了泪。
夜曦也不知去了何处,没有夜曦带路,自己也到不得无尘阁去,便是能去,自己一个凡俗之人,如果再有什么变故,却如何应付呢。
如此想,英无声就下了决定,不管怎样要将那鹿耳谱练成了。
英无声顶着满肩背的积雪归去,往火堆里添了些柴木后,他便向着火坐下,从怀中拿出了那本鹿耳谱来看了。
自林以梁出事,他将那书谱交给英无声以后,连日出事,英无声也不得余暇,直到现在,还是英无声第一此亲自翻看那鹿耳谱呢。
英无声将书放在膝盖上,书封是熟透的皮子做的,已摸损得泛了黄,边侧有手书的三个墨字,英无声却不认得,也不知是什么书体,便猜了是鹿耳谱。其余的,便也没有其他。
英无声就翻开书看,见到第一页,却一下傻了眼,急又向后面看去,也都是一个样子,直到将书翻透,到最后一张,也依旧是同样的结果。
英无生就又恼又恨,失望之极,气得将它一下摔到了地上,又不死心,以为自己看错了,便又捡起,慢慢的查看,希望有漏洞的地方,但从头至尾的瞧了个遍,却依旧是之前的情形。
英无声就气得一脚踢在火里,将那火苗子挑得扑焰焰的蹿得老高,他没留神,便被腾起的火星烧着了眼睫毛。
原来那书谱之上,正如扉页上一般,写着的全是密密麻麻的英无声识不得半个的字,扭曲如虫,或似鬼符,或是龙蛇之飞,虽然有很多地方都画着人的经络走向,但那些词句,竟连一半个能让人明白的注解也没有。
这东西这般晦涩难明,似若天书,林以梁却怎么认得的,这书谱上书写的也不知是何种言语,林以梁怎么会看得懂呢,便是他参照着那些人像去练,他不懂其中关窍,怎么能练成呢。
英无声想起林以梁说过的,林以梁说他问过叔父,那么就是说,叔父必然是认得这些字的,这字并不是大盛帝国的官方文字,林以梁说这书谱得之于黄月山,什么人没事能往这黄月山中跑呢,叔父能给林以梁讲,为什么却不让自己知道。
英无声凭之前的所见所闻判断,自己的身世,必然是隐藏着某个难为人知的大秘密,为什么自己是被叔父养大,而叔父却姓王,自己却姓英,自己的父母到底会是谁,又去了哪里呢?
英无声想了好半天,却也猜不透,他脑中乱糟糟的,心中一时又气苦起来,就想将那鹿耳谱丢到火里去,但又想那是林以梁留下的东西,自己答应过林白,待练会还要还回去的。
英无声想林白虽然出了事,但林青的下落还不得而知,据林大娘在赵家门口说的,和后来夜曦提到的,林大伯应该也不是寻常之人,说不定这书谱是林家的东西,林大伯怕林以梁练了惹出事,便骗说是得自黄月山呢。
忽然,一个念头冒出英无声的脑际,英无声记起了那个在无休江上的铁链桥上杀死诸葛四兄弟的白骨骷颅人来,英无声在猛可里想到,那白骨骷颅人能无事的出没于无尘阁的道路中,那么林白,她会不会也能侥幸活下来呢。
英无声想到这里,心中一下就又燃起希望,他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正悦喜着,却看到洞外雪色天光之中,一个黑影归来了。
英无声赶紧将鹿耳谱收入怀中,那人脚下一颠一起,已然落在洞门口,看时正是下山去的,刀上刻着傅钟的那个通冥一圣。
那人没即进洞去,却如一只蝙蝠似的堵在洞口,他一言不发,两只要里精光如芒,就死死得盯着英无声看。
英无声被他瞧得心底发怵,他将腰间的剑柄握住了,说;“你想怎的。”
那人没答话,只是看了一眼英无声手中的竟霜剑,反问说;“你是花浪屿晁娘子的门下?”
英无声想到那晁娘子也和这人一样,同是黑血七渊的部属,如果答了是,或者能得他照拂,少受些意外之苦,但要是他要再多诘问,只怕自己要露馅,那就糟了。
若答了不是,他若问那竟霜剑的由来,不免又得说出夜曦来,赵家与他有仇,他知夜曦与自己同来,会不会也害自己,将自己收进那黑刀里去。
英无声一来不善说谎,二来不知他这么问到底是什么用意,一时就踌躇着没应声。
两人就互相打量着,俱不说话,英无声觉得那人是一幅沉思的样子,就猜那人一定在想与自己有关的事,但英无声也不知那人究竟想着何事。
英无声怕那人算计自己,将剑握得都要折断了,想那人玄功太过厉害,万一动手,自己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唯一的办法就是靠近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制住他。
英无声眨着眼,心突突狂跳,还没等他定下决心,只见那人大袖挥起,一股浩荡罡风已如帆如樯扑面而至,一者英无声未曾料到那人会先行下手,二来两人身份何其悬殊,英无声便避无可避,被那罡风掀得撞在了洞壁之上。
英无声便被跌得眼前金星乱冒,洞壁上的乱石也硌得他的背脊生疼,他一下就来了火,也不能等着被杀,他就不管不顾的跳起来,拔了剑,正要冲过去拼命,却见那人举着手,作了个休战的姿态,说;“慢着。”
英无声便止了步。那人说;“你果然不懂半点功法,你不是晁娘子门下,你也不是黑血七渊的人,你是谁,这里荒芜人烟,你到这里干什么?”
英无声说;“我来这里恩将仇报。”
那人沉吟了半响,终于说;“你姓英是不是?”
英无声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那人说;“你既然不想说,我便不强迫你,我被人暗算了,仇人未曾找到,我不得不小心,才刚我并无恶意,只是想试试你。”
英无声说;“没恶意将我跌得这么重。”
那人说;“我如果要害你,百千个你,也都死了。”
英无声说;“那我还得承你情了!”
那人没再斗嘴,却径直走入洞中,说;“我刚才下山打探了一些事,这山中也待不得久,山下的人一两天内也就杀过来了,我得赶紧离开,走之前,我得请你帮个忙。”
英无声没接话,英无声想到他说的山下的人,便很有可能是那透明人风河说的六界中的人马了。
英无声心中有些忐忑,想到那人的身份,万一他有什么过份的要求,自己不答应,怕有危险,要是答应了,却有不妥。
那人也不待英无声询问,便说;“我让你帮忙的事,你不能让别人只道,我仇家多,要是让你知道你帮过我,你就麻烦了。”
英无声说;“我没说要帮助你。”
那人说;“这由不得你,你要是想死,自然不用帮我,要是不想死,就只能帮我。”
英无声恨恨的说;“哪有你这样让人帮忙的。这未免太蛮横了!”
那人听了英无声的话,却没有着恼,只说;“你帮了我,也是对你有好处的,我教你一些功法,算是我报答你的,你以后在六界中行走,也可防身,不少受些磨难。”
英无声说;“我为什么要去六界,谁要去什么六界了。”
那人听得这话,就转面看英无声,说;“为什么,只因为你是英家的子孙,那柏寿生没有告诉过你么?”
英无声急说;“柏寿生是谁?英家的子孙怎么了,那个柏寿生知道什么?”
那人又看了英无声一眼,终于说;“以后有人会告诉你的,我本想带你回去,但眼下我有求于你,我带你回去,会害了你。”
英无声听不明白,再要问,那人却说;“既然你所知有限,还是不要再问了,你能活到今日,就是因为你知道的少,我和那柏寿生之间,也有宿仇,但今日你救了我,报仇之事,暂搁一搁也无妨。”
英无声听得云山雾罩的,不知这人是怎么知道自己姓英的,他也不像夜曦,得知了自己的病痛。
英无声便没管那人的话,待还要问,那人却摆了摆手,说;“不早了,你我开始吧,要是被人攻上山来,就晚了,那些兄弟挡不了多久。”
那人说完这句,就向英无声面前走去,英无声持剑护着身子问那人要干什么。那人说;“我先传你一些功法,余下的待你明白了,我再给你说。”
那人话音半落,也不待英无声争辩,在猛然之间,他出手如风,一指已点在了英无声的眉头。
英无声没呼出半句话,早动弹不得出不了声,他惊骇得难以言表,听得那人说;“你不要惊慌,我不会让你痛苦的。”
那人就将眼光对上了英无声。英无声遂看见,那人的眼里忽然就生起了跳动的大火,火越烧越旺,猛得又在瞬间熄灭,之后一股黑眼蹿起,那黑烟浓如稠墨,渐致将那人的一对眼睛,也都熏染成了两只黑潭。
那人眼里就不见一点白,英无声不知那人要将他怎么的,是不是要将他吸入眼里去,就疑惧起来,但好久,那人终是没动,只是他眼里的黑眼却愈发浓厚了。
英无声正疑惑着,只见那人眼里的黑烟,竟然丝丝缕缕的飘出眼窝来,一霎里,那人耳孔里,鼻口中,皆都有流溢着的黑夜一般的浓重眼色飘出来,就一股一缕,飘飘悠悠的,也全都钻入了英无声的眼耳口鼻中去了。
英无声要呼喊,怎耐出不得声,虽然心中震恐莫名,但倒也是没查觉体内有太多的怪异,唯一不同的,是那烟气凡所涌入的地方,都冰冰凉凉的,如流过了一条融着寒雪的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