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瑶和夜曦不敢耽搁,遂未进去向一众前辈见礼问安。她们从偏门里直往楼群深处的密阁里行去,想当即将诸葛四兄弟被杀的事禀告给师尊。
这小镇内外早在黄月山事发前便已阻断了出入的道路,却不知那骷颅人是怎么入来的,他能在无尘阁深处潜伏下伺机杀人,足见他机谋的细密和功法的厉害,他出入于无休江水如行平地,那销金毁玉的无休江水,竟然对他不起丁点作用。
且他似乎对这无尘阁的道路也是了然于胸的,这怎么能够呢!这无尘阁地处幽隐,进出机关密布,如果没人引领,稍有半步差错,都是要招致亡魂灭体的灾祸。而今让这般的一个高手躲在暗地里逐个伤杀性命,这让人怎么能不担心呢。
英无声也猜到明瑶姐妹的意思,他据着于路听说的言语,早判断出赵老太爷和那焦三太祖,什么双使是极其了得的,眼下明瑶去见他们,英无声就有些担心乾元旗的神通被看破,暴露了自己行藏身份。
但他想到,既入了虎穴,惊恐也是枉然,早一些瞧了他们面目,早做着防备也好。便是自己不去跟着见他们,认认此间门路也是大有必要的,自己身中暗伤,不知起因,自己眼下能做的,也唯有多探知些消息,已备不虞之时。
英无声主意打定,谨谨慎慎的跟在明瑶夜曦身后,三人明明暗暗的向一处被周遭楼宇拱卫着的小殿行去。遂就看见,殿门口铁塔似的立着两个劲装佩剑的高大汉子。他们都是面目堂正,衣冠济楚的,年纪也仿佛相当,在三旬开外。所不同的,只是他们一人的佩剑长而窄细,一个的宽大而沉。
夜曦说;“师姐,师尊和那个焦三太祖怎么会让这样两位厉害的人来守阁呢,他们到底商议何事呢?”
明瑶说;“七渊的焦三太祖何等身份,他与师尊所议的事,自然多为大事,岂能是你我乱猜的。”
姐妹两说着话,英无声却心中突突跳动,英无声说到了,听道了二人厉害当下即将脚步放得轻了许多。
渐近,到了殿口,英无声抬头看时,门楣顶上只竖着一块白色的无字牌匾,也无题词,也无落款,那白色被夜火照着,像吊死鬼脸上涂抹的粉,就很显得有些吓人。
明瑶上前交涉,道了师承家数,便说有紧重事体要面陈。那守殿的两人俱是面色刚毅,不为所动,只说焦三太祖有令,不得擅放任何人入密阁半步,违者诛杀无赦。
英无声便猜测那两人或是黑血七渊的人,并不与她们是一家。
明瑶并未被那二人的语气神态唬退,明瑶直逼着两人,说;“事干重大,如两位前辈不肯通融,可否烦请代为通禀。”
那两人说;“焦三太祖有令,今日此间闭阁之时,任何人不得前来滋扰,敢有擅抗命者,一律诛杀无赦,两位姑娘暂且请回,等太祖等几位出来,我们自会禀复的。”
夜曦就有些不忿,说;“既然你们老祖有事不让人见,不愿见人,那何必将那么多人请来,让他们自行上黄月山不就得了,何必大费周折的请人家来坐这凉板凳呢!”
明瑶见夜曦这么口无遮拦的,赶忙使眼色劝阻了。一来毕竟那焦三太祖身份极贵极重,二来他们也都是师尊的客人,论势论理,也不该当其门人之面责其不是的。且既然他们那么坚决的阻门不让出入,说不得他们真有什么大事紧急秘密之事再商议呢。
明瑶便向二人赔罪。二人也不多话,只请明瑶姐妹回去,夜曦担心未归来姐妹的安危,明瑶却想着,如果让那人潜入黄月山中,乘着看守老祖的那些人的大意疏忽,破了使老祖复生的机制,那就事大了,师尊向来谋划的,怕就要全盘落空。
就见夜曦将明瑶拉在旁,悄声说;“师姐,我总感觉哪儿不对,奇奇怪怪的,这两人这样的守在阁门口不让任何人出入,里边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师尊会不会有事呢。”
明瑶看了看那两个守阁之人,见他们面无波澜,就说;“不要瞎猜,他们是焦三太祖的亲随,师尊说过的,功法怕不在师尊之下,既然他们那样说,必是有原因的,你我做好份内事,不该打问的多一句也不要说,尤其是眼下这时候,龙蛇混杂的。”
两人焦急犹豫的谈说之间,英无声一样怀疑焦三太祖让人把守着密阁的真实目的。也是夜曦的那句反驳之言,让本就好奇的他心中更加重了几多揣测。英无声心中立时判定,那赵老太爷焦三太祖他们将那些人一同请来,所关系的事自然是十分重要的,但此刻他们避不见人,只能有一个说明,便是在这般紧要的关口,他们正面对着另一件更紧要更神秘的事情。
还有什么比解救那黑血老祖的事是更加紧重的呢?英无声猜测。
正各自疑虑之时,忽听得阁中脚步声响来,英无声心中忐忑,往夜曦身后移过几步,就见她们姐妹面上稍喜,都转脸看去,阁门开处,却走出来了赵家在华清府修学的赵宗之。
英无声已有好几年没见过他了,但赵宗之样貌并未大变,除了个头高了几分,举手投足间更添加了些清逸之气外,还是那般俊美安闲的神态。
赵宗之掌中那柄分星剑出了鞘,在在灯火光影里寒气飞动。明瑶和夜曦见了就稍觉吃惊。英无声也想,深阁重地,亲朋相会,这赵宗之怎么会以利器兵刃示人呢!
英无声贴近几步,果见赵宗之额眼之间似有些许的隐忧。
即见明瑶和夜曦过去行礼,问了好,英无声见赵宗之并未向自己这边看来,也就心安,知道赵宗之也没发现自己了,遂又跟近了几分,看他们说些什么。英无声猜测,明瑶肯定会问及密阁中发生了什么事的。
果见三人寒暄了几句后,赵宗之便问了明瑶要进密阁的原因,明瑶便将来路上所遇的事悄声说了,说了厉害。没想到赵宗之听后面上并未多有异样,更无过多吃惊的神情表现出来。
英无声便佩服了赵宗之,想到人们都传说华清府是大盛国最顶尖拔萃的官家学府,在那里受教的人俱是帝国年轻才俊中的一时之选。英无声想,这赵宗之看着年纪也就比自己稍长几岁,却有这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果然是华清府出来的人物,城府不凡。但不知他脱鞘出剑却是为何。
英无声再看去时,见赵宗之不发一言,拉着明瑶和夜曦两个走向一间僻暗的侧殿廊下去了。英无声心疑,也随即跟了过去,见他们立住了,又神神秘秘的向四下里查看,终于没望到有人影,却听得赵宗之说;“师妹万不可声张,此事家尊与焦三太祖已尽知了。”
明瑶和夜曦俱吃一惊,明瑶说;“师尊既已知晓,为何不派人巡查呢,那焦三太祖难道也没通告他们黑血七渊的人马么!”
赵宗之似有担心,又小心翼翼的向身后望了望说;“他们七渊的斗北和星南二位使者也被重伤了,他们的人马,暗中已有好几个着了人家的道,也是被那神秘骷颅人下的重手,师尊和焦三太祖正在暗阁中替他们疗伤,消息不让传出去,我是在此奉命受阁的,家尊怕师姐妹不知晓着了道,私下让我通传各位,要谨慎保密,不得走漏风声。”
明瑶夜曦听得这话,心中大震,据传那斗北星南二位使者在黑血七渊的一众高手里可排名进十,这二人不但玄功通幽,更兼机谋深广,现在七渊盟中,在渊首雷行空之下,已是位居二三的人物,这次七渊出动大队人马解救黑血老祖,坐镇的除了久以退隐的焦三太祖外,便是以他二使身份最崇了,想不到竟被人同日重伤。
那白骨骷颅竟会是谁,竟然有这等本领,明瑶和夜曦想到此处,不觉都是一阵后怕,想若在那通微桥上和他拼命,惹恼了她,自己还会有命在么。
明瑶便说了心中疑惑,说了那人被披魂大法伤过的事,问赵宗之知不知会是谁,赵宗之遥了遥头,又说;“听家尊语气神态,家尊是知道那人的底细的,但那人好像又有奇遇,中了披魂大法而不灭,功力却更厉害了,怕是连家尊也对付不了啦。”
夜曦说;“那焦三太祖锁着消息,不让人知,他们黑血七渊虽然人多,但比得上他们左右二使的人又有几人,那太祖爷不怕他的徒子徒孙被人家一个个的暗中击杀了么。”
夜曦努着唇,脸上有隐隐的不愉快,看得出他对那焦三太祖刻意隐瞒消息的做法极有不满。
赵宗之说;“师妹有所不明,就是焦三太祖知道他们七渊中的众高手中没人能对付的了那骷颅人,所以才不敢将消息泄露出去,他们七渊自黑血老祖被困,已是散沙一盘,盟中各派勾心斗角争权夺利,这些年来,在内忧外患之下,他们已无半分气力与六界正派抗衡了,所以他们才不遗余力的要救那老祖脱困,在这种时刻,如果让这等凶信走漏了,难免人人自危,各自为阵,那之前为救老祖而短暂拧在一起的扣子便有挣断的可能,届时,只怕搭救老祖无望,一切又成泡影。”
明瑶和夜曦一时俱不说话,赵宗之说;“为今之计,便是只有牺牲几人,我们不动神色,只让守护黄月山上下内外的人暗自戒备,让屯守小镇外缘的人马加强提防,等过得一两天,老祖醒来,一切便都好说了,一切自会迎刃而解的。”
英无声心中暗骂那太祖诸人卑鄙,但又想到,他们本非人类,卑鄙是其本性,又复何说,只是他极其想知道那神秘骷颅人的来历,据着英无声的见闻猜断,那骷颅人极有可能便是已然被害的叔父,据英无声的凭据,一来那骷颅手中拿着的是与叔父一样的剑,再者叔父也是身有大本领的人,如果从黄月山火起,叔父即去探查那情景刨断,叔父定与黄月山的事有很多渊源的,还有就是叔父久居小镇,说不准真会知道入这无尘阁的路径呢。
英无声心中大生难过,想更多的听他们谈说起小镇的事,但他们却都缄默了,半响,赵宗之说;“师妹请回吧,也多加小小,万不可大意让消息走漏了,等那二使伤势稍定,师尊自会出来会客,在此期间的一切事宜,还请师妹多加照应。”
明瑶夜曦便告了暂别。英无声怕那太祖厉害,也不敢逗留耽搁,遂又跟着她们出来回那聚客庭去。
英无声边走边想,心中突然生出一个主意,虽然叔父的生死下落尚不能确定,但小镇那么多人的亡故,林白林大娘的死,都是与这赵家有关,与那黑血老祖有关,如果自想办法将这消息泄露出去,让他们慌乱的阵脚,让那老祖救不得出,也算是为小镇死者出了口气。
英无声想到此处,心中又复悲伤,想到虽然或能报一丝仇怨,但林白她们都已是活不回来了。林白年纪还那么小,她是那样体贴人意,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却经历了那么多苦难,又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英无声湿了眼睛的想着,等熟悉此间道路了,一定得去林白坠落的地方,虽然他知道林白是为让他活命才那么说的。
正想着,三人已来黑血七渊一众人聚汇的大厅,那里已是人声如沸了。就见一些人早等得烦躁,已按捺不住,有些高声呼喝,有些怒气连连,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的乱嚷着。
就见赵赫领着几个和明瑶夜曦一般装束的女子,后面跟着些穿戴体面的家丁,和几个伺茶送酒的姑娘在人群里穿梭陪话,但那些人俱是不听奉劝,才见这边的吵声低下去,便又有那里的叫嚷声高起来。
英无声遂听得有人说让赵家的老太爷出来见客,说赵家以焦三太祖的名义请人到此,众人坐等许久,也不见赵家主事,也不见焦三太爷与左右双使,还说有要事相商,这风明了是将人当猴耍呢,全没将一众人放在眼里。
众人吵吵闹闹,有些便站起身,也不道辞,赵赫拦挡不住,任那些人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了。
明瑶见状,便去见了赵赫,原来黑血左右使受伤的事,赵赫也已知了,三人便商议了,当众过去求请上首坐着的几人,便是圣魔宫的魔灵五老,龟鸣山的一咎先生,追星崖的孙仲年,百鹿洲的骑鹿双客几位,他们的下首着龙千里,单鸣池,时雨飞李朔及梅家三杰等人青年一辈中的成名好手,他们一干人向来自重身份,尚能心平气和的与明瑶赵赫等师姐妹说话。
英无声便听着赵赫明瑶的礼数称谓辨看,见那魔灵五老是五个一样形貌服饰的五短矮胖老头,他们之间,竟连年纪大小也看不出来,都是花白的络腮胡须盖着面。龟鸣山的一咎先生是和村学先生的样子,青袍儒巾,一部柳髯,虽见落拓之形,但亦不掩风致神采,追星崖的孙仲年是个中年汉子,四方国字脸,胸脯横陈,肩膀圆阔,坐处有猛虎临堂之威。而那百鹿洲的骑鹿双客,却是两个静静瘦瘦的长身老头,所区别的,一个是单眼八字吊搭眉,一个阔口尖颚山羊须。
就听那一咎先生说;“赵公子,我们受邀而来,已冷坐多时,为何老太爷等还不见晤面,老太爷说要与我等商议解救老祖,阻挡敌人的事,老太爷久不现身,难道还有比商议阻敌救人的事更重要的。”
厅中大多数人俱有此想法,听得终于有一咎先声挑头打问,便都一时附和着,乱七八糟的问。
而那魔灵五老中的一人也说;“赵老太爷不见我等,也还说得过去,这无尘阁眼下虽是七渊行宫,但到底是人家赵府宅院,赵老太爷拒见,也不妨说是主不见客,但是,那斗北和星南两人,凭什么对大伙吆来喝去的,既然说要解脱老祖,我们看着老祖昔日的恩情上,也来了,他们却久避不见,是何道理,是没将我等放在眼里么,既然瞧不上我等,又何故相邀呢。”
那吊搭眉的精瘦大个子也说;“就是,那斗北星南两人,自来是目中无人的,自老祖受厄,他两在盟中自做威福,盟中多少好兄弟,被他二人逼的远走异域,不见音信啊,我们两个,还不是因为反对他们被逼出盟内另走他乡的。”
似乎这几人言语,正说中堂上众人心事,一时间,堂上的呼喊嚷动声除没压下去,却更张扬的高了,一时竟成声讨左右双使和黑血总盟的事件。
眼看众人情绪汹汹,大有不忿难抑,一怒火并的形式,赵赫就面上流了汉,团团的作着四方稽,请众人稍安勿躁,但此时众人情绪已如火星着柴,已有轰然炸裂的形势,那能轻易熄下去。
正闹动里,便见明瑶踏上酒桌,向满厅豪客抱拳行礼,说;“各位尊长前辈请了,且听弟子一言如何。”
众人里有识得明瑶的,见她言语有礼,神态温和谦逊,面色如花,又笑意浅浅,不觉都静了几分,齐向她看去,一个汉子便说;“大伙先不要吵,这位是赵老太爷座下弟子,且听一句,看这姑娘怎么说。”
明瑶便向那位汉子福了一礼,道了谢,遂向众人说;“小女子方才见过家师了,家师让弟子代为传告,说六界中已有厉害高手潜入到小镇里来了,情势危急,双使已暗去查探,家师和焦三太祖,也到黄月山中去了布防了,师尊说事出突然,来不及向各位前辈面禀,还请各位雅量海涵一二。”
明瑶看着众人的面说;“各位前辈都是见过风浪的英雄,当然知道在这样真相未明的时候,我们先不能自乱阵脚,免得让别有用心的敌人钻了空子,师尊说不管情势怎样,也会立时着人传报,眼下还请众位前辈稍待片刻。”
众人听明瑶这般说,也便静了下来,那一咎先生又说;“既然说有六界中的高手潜入进来,不管是真是假,我们也该趁早做好准备,大伙先将私怨放在一边,守山的守山,防河的防河,多加戒备,免得让人家再来个里应外合,将咱们的心血毁于一旦,功倍垂成。”
众人见说纷纷响应,都轰然叫好,都才要动,只见人群里一个人说;“都先不要动,这个女子说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