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上急浪开合白波翻滚,那块盈盈一握的黑铁牌令被明瑶抛在水流中。让英无声感到奇怪的是,它竟然如木头般的,久久的浮着并不见沉入水底,它漩在浪窝里,更不被大潮冲得摇动,它只就静静地悬着,周遭片波不兴,亦全不见有被倾覆淹没的迹象现出来。
英无声猜那一定是什么罕见材质铸造的东西了。心中疑惑的想,这明瑶将它置于水里却有何用呢。
英无声想到这些身有功法本领的人物,个个都透着邪门,古里古怪的,举动近乎无理,尽让人皆猜料不及。英无声想,那明瑶既然这样做了,肯定又会有什么离奇险诡的事情再出现的。
正疑惑着,忽然见明瑶等人各从怀里摸出面巾遮在了口唇上,并让诸葛四兄弟也将鼻嘴蒙住了,几人便静静地望向了河中去。
英无声亦觉好奇,不知他们此举又有何意,猜测也可能是有什么毒气需要防避。但英无声却没有闻见,他不敢大意,也举起袖管掩了鼻口看去时,就见那浮于水面的黑铁牌令,已然从其上边缘处渗出了一缕一缕的鲜红之色来。
遂见那红色并不被大浪冲散,它竟股股的延续着,终于聚得道道分明,就穿过江面,直溢流着向极远的水域滚去了。待渺茫得看不到端头,只在猛的一霎里,整个波水,便一下也尽变成了鲜艳的红色了。
满座青江水,须臾赤红波。
英无声心有震撼,瞅明瑶她们时,见她们只还是云淡风轻的立着,举止并不见什么奇异动静。英无声便又想到,必定是还有诡异之极的事要发生的。
果然,在过得半盏茶的时份后,就见一条青甲白鳞,有小儿臂膊粗细的游鱼顺着水纹凫出波面来了。
就见在鲜艳如血的整片湖浪之间,那青甲白鳞的鱼跳跃游走着,它时而沉潜,时而飞纵,之后又将头腮探起,似在打量立在岸礁上的人。待它终于又围着那铁牌左右游了几圈后,它便猛的摆开尾巴,就一口叼住,只把头一晃,身子即没入水流中再也看不见了。
英无声见此变换,更不敢大意轻心,他便及早想着可能还会出现的可能事体,提前思虑对付的法子。
但好一阵子里,却什么也没再变化出来,水里是风平浪止的。听得夜曦向明瑶说;“师姐,不知师父叫众姐妹去请的人都到了没有,我们去禀复了师命,你陪我出来玩吧,师父和众位辈们商议大事,我们也听不得懂,也不便听,他们尽说的是打打杀杀的,还不让人言话,多无聊,多无趣啊!”
明瑶半真半假的笑着说;“死丫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玩,师父和黑血七渊的焦三太祖商议,将通冥五圣,德明双城,雷空山风影子等前辈高人都请来了,黑血七渊的斗北星南左右二使亲自把持着掌控大局,这等紧要时刻,师父他老人家一定会嘱咐我等很多事的,这也正是我等替师父分忧的时候,怎么会容你有闲暇的功夫。”
没等夜曦回话,诸葛岚清已抢着说;“明姑娘是讲,我们七渊的焦三太祖也到了么。”
诸葛四兄弟面上都有难以饰掩的喜悦之情。明瑶说;“小女子岂敢当面诳言,贵派的焦三太祖是我师尊亲自去请的,已和贵派的左右使一并来了。”
诸葛岚清快语而言,拍着手向几个兄长说;“这便好了,焦三太祖是老祖开手的前辈高手,虽然退隐已久,但人退功不退,他知道太多老祖的生平底细,有他老人家出面坐镇,救老祖脱困,便更容易几分,也不愁对付不了六界中的那些道貌岸然的虚伪东西了。”
听他们这么讲,言语间的兴奋,英无声便知道,那个焦三太祖也是个顶厉害的,有贵重身份和了得本事的人了,怕也是极其凶险的。
几人正议论的间隙,只见远处的江面上浪翻水倾,一个倒立着的漩涡就极速的转动,那江流被漩涡搅起,都哗哗的向漩涡眼里倾灌而下,似乎那一江狂水,都要被那漩涡吸吞的彻底干净。
难道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在江底,待江水都流没了,才能现出他们要去的地方么。英无声心想这到也好,更省了自己多少心思。
英无声心下这般想着,却见半江水面在顷刻的光景里已塌陷下去,水位退如兵溃,见在那渐露出来波面上,懒懒的爬卧着一头大极的怪兽,那怪兽似鱼似鳄,似蛙似龟,似与不似间,又太难判断,就见它半张着城门般的巨口,把那江水都吸到喉咙下去了,咕咕涌涌的填进了肚里。
英无声猛然想起,这只怪兽正和自己与林白在小镇郊野的大河里见到的一般,会不会便是它呢,英无声记起那晚怪兽吞船噬人的场景,想起从怪兽口中会飞出来的那黑袍弯刀的诡秘之人,就有些胆寒了。
他忐忑着,不知那怪兽出来是有何意。见众人都未动,只是盯着仍旋转摇曳的江面看。英无声就心里也感叹,那怪兽也不知是不是成了妖精鬼魅了,怎么能把大半江的大水都吞下肚去,还像无事般的安然偃卧着,不怕撑破了肚皮死掉么?
又过了打个盹儿的时间,江面退得更低,已看见渐有一条铁索吊环横板的窄桥现出水面来,那怪兽卧着的地方,正是铁桥索扣的端头另一方。
到那江水陷到桥面之下了,那怪兽已露出半个身子,它便住了口,不再将大水吞吸到肚里去。就见明瑶等人跨入桥面,直向那怪兽的方向走过去了。
英无声不知他们要怎的,见无异常,猜那怪兽亦并未看见自己,遂壮了胆气,也快步跟随过去。
他怕离得太远,那怪兽一旦攻击自己,自己恐要送了性命,他便极快的绕到明瑶夜曦的身后跟上,若是那怪兽真的咬他,他就对付夜曦,如果怪兽和夜曦他们是一伙的,就让那怪兽投鼠忌器,他好歹也能挣得些机会。
几人走的距那怪兽越来越近。英无声心中唐突,全不见几人有绕开它的意思,众人竟直向那怪兽露出水面的城门似的大口里要行将进去。
难道他们要去的那望海崖,竟不成会是在这怪兽的肚腹之内么。
英无声满脸的不可置信,怎么会呢!英无声就怀中打鼓,乱七八糟的,果见前面的林白径直到那怪兽面前,向那怪兽拱手为礼。那怪兽闭着眼,是怡然自得的样子。明瑶就率先进去了,夜曦未行礼,只嘻嘻一笑,也跳了进去,英无声顾不得细想,也就轻轻的跨出一步,迈了过去。
英无声想,如果此时那怪兽猛的一口咬下,却怎么好!
英无声既感好奇又有担心,他与明瑶夜曦都立在门扇似的怪兽齿牙下,等候诸葛四兄弟,突然,众人来不及防备,已见一道白影风一样快疾的从水面洪波中掠了出来。
众人都齐声惊呼,尚未来的及看清是怎样的形势,连那怪兽也才被扰得睁开眼,就见那白影激起了满空水花,浪波如星而散,它竟是直往诸葛四兄弟的身侧扑过去了。
明瑶急说当心,身子已暴起横飞了过去,伸出的手指上一片青光闪烁,直插那白影的门面。而同时,夜曦似也看出不秒,才要动,早看见那白影似乎已抢先料到明瑶的出手,在忽然间,那白影光色就大涨了数番,飞逝的快如电过长空,他却不从空里下击,只在铁索桥底蹿出来,剑破风声起,只听得诸葛四兄弟齐声惨呼,声音又硬生生的被截住,戛然而断。
看时,梦幻泡影之际,那诸葛四竟然还没反应过神来,已被那白影以利器分刺咽喉,一招四出,花开风落,早将他们兄弟俱各杀死了。
这下变故突起风云横生,电光火石之间,任谁也未曾想到,明瑶也惊骇的忘了再动,她似被那白影的暗劲伤了,就抱着手,见那白影一击得手后,快速的掠上桥面,站定了。
众人看真切,原来他只是一具没有丁点皮肉的人形白骨骷颅,就见它屹立不倒,行走如常,又似向明瑶夜曦看了一眼后,就只一晃,再次化成一股白影儿消失无踪了。
明瑶和夜曦骇然半响,都说不出话,那怪兽也是喉咙里咆哮连连,呼出的气息只吹的夜曦要立足不住。她们怎么会想得到,竟然在自家门口,被人生生的截杀了一回,自这望海崖的道路开辟以来,这还是第一遭的事情。
林白说;“十三妹,他会是谁。”
夜曦还痴愣着眼,说;“我也不知道。”
夜曦好半天后又说;“他不是人,他被人用师父的披魂大法杀了。”
明瑶说;“你也这么看,你也认为他这一幅骷颅样子是着了师门的披魂大法后成的么。”
夜曦说;“除了师父的披魂大法,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厉害功法能让人变成这般样子。”
“只是他身前可能太厉害,才会死后变成这样了,还能有意识的杀人。”
夜曦说;“奇怪,按理说,不管是怎么了得的人物,受了披魂大法的重伤,都是会魂飞魄散的,怎么这人却没事呢。”
两人痴着面目正说着,忽然噗通一声,立时有水浪四溅,几人都吓了一跳,看时原来是僵立在桥头的诸葛四兄弟的尸体,被风浪震动,倒翻下桥索跌进江水中去了。
明瑶急赴过去,已是不及,才叫一声,已见那四具尸体,刹那间化出真身,又在瞬间,似被江水溶掉,竟连半件衣衫也看不见了。
这情形本也诡异出奇,那江水原来也是能销精毁骨,封截异类的。但这全没让英无声往心里去,使英无声心中惊疑不定的是,他竟然看见,才刚立在桥上的那个白骨骷颅,他鸟爪般的手骨节上,提着的竟然是和叔父长剑一般的兵器。他看得清楚,那剑柄也是白玉兽吞,刃上刻有青纹蟠符,竟是和叔父曾经从家里地洞下拿出的一般模样。
那骷颅会不会便是叔父,听明瑶夜曦的语气说,谁如果被她们师门的什么披魂大法伤杀了,也就是这般样貌了,自己曾在睡梦里见过叔父一身血污,难道叔父已真被她们杀死了,难道他们都是叔父的仇人,那么他们为何与叔父结仇呢,叔父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
英无声想起在林白家中,自己被从林以梁鼻孔里飘出的虚影人差点扼死,后来让一个骷颅人救下的事。英无声想起诸葛四与白野在无尘阁门口说的话。
英无声瞬间感觉到胸口又沉闷起来,腹中如刀绞似的痛,一时什么都想不起来,想不了。他忽然想骂一句混话,但他却没有,他想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但嗓子眼里却被什么堵着,也发不出声音。
英无声就泪眼婆娑的望那桥上去,一时想到林白和林以梁,眼泪就禁不住的掉落得更多。
听得明瑶向夜曦说;“诸葛四兄弟虽算不上什么顶尖人物,但也不弱,且诸葛四曾是黑血老祖的贴身随侍的近侍,深知黑血老祖的一些往昔之事,这便也是师父着你我来请他们的原因,想不到他们会被人一招之间毙命,且对手只是个被披魂大法伤死过的骷颅。”
明瑶说;“十三妹,这个人太厉害了,人家似乎是不愿和我动手的样子,不然你我也会和诸葛兄弟是一样的下场了,我早猜到了他的雷霆一击,我怕他下杀手,所以也尽了全力,但我连人家的半点影子都没摸上,却被人家的气机逼刺得伤了手。”
夜曦便问明瑶伤的怎样,说;“他只对付诸葛四兄弟,怕只是和黑血七渊有大仇。”
明瑶说;“不会的,瞧他的模样,必是被咱们的披魂大法重伤过,那披魂大法是师尊绝不轻传的深彻玄功,八荒六合之内,也只有师门内不多的几位前辈高人会使,那人既然是被披魂大法所伤,怎么会与我等没仇呢!”
夜曦听明瑶这么说,却突然惊叫一声,说;“师姐,他是不是冲着黑血老祖来的呢,这小镇里外都已封断了,任谁都闯不进来,他却是怎么入来的,他怎么会潜伏进无尘阁来,那些师父让师姐妹们去邀请的人该有许多还未到,如果又被他在这里截杀,怕不好对付,我看以他的功法,很多人都赢不得他的。非他的对手的。”
明瑶听了,一步跨到怪兽口里来,说;“鲵尊,快回去。”
那怪兽听了,大尾似舟船般的一摆,已一头潜进了半江大水里。
英无声正乱想着,眼前忽然就暗漆黑一片,他才要分辨四侧,眼前亮光闪动,明瑶已点了一盏琉璃灯提着,照亮了脚下的路,摇摇晃晃的,早率先行去了,夜曦和她并肩走着。
两人步履极快,似都被才刚的事惊得慌乱了,都想尽早的赶回去禀报。
脚下羊肠九曲,七拐八弯,路径反反复复极难辨别。空里黑着,英无声看不着远处,他怕一个不小心跟丢了明瑶夜曦,只得紧随在她们灯光的昏影边缘,就借着灯焰的微光看得分明了些,身畔所过处,尽是一片嶙峋突兀的,肉红色的石峰垂崖相阻隔着,细瞅了,就发现那些石块似有微微的博动,有朱赤色的水流在横空的头顶流过去。
英无声立时就断定了,原来他们三人,真是在那被称为鲵尊的怪兽的胸膛里行着,那些悬挂的红暗红色的突石和朱赤的水流,便都是那鲵尊腑脏里的血肉了。
事到如此,再惊讶奇怪也于事无益,英无声只得顾不得许多的跟她们姐妹前去。过不多时,已见不远处闪闪烁烁的显出了一通辉煌的灯影来,就看见那里高高低低的坐落着好一片亭台楼阁,屋宇房舍。远外望去,在黑空暗影里,直如天宫仙府一般壮丽。
英无声想那便可能是她们说的什么望海崖了。英无声心中略感好奇,那地方取名望海崖,该应是建在一某个绝壁峭岩上,却怎么那里倒好像是正伫立在平处。
英无声怕心中想起不愉快的事,只得强迫自己乱思虑着,没多久,已随二人来到那片楼舍之前。看清楚,只见那亭宇正立于一块绝大的巨石之上,其上门户重重,俱是朱檐朱瓦,原来那巨石不是别的,正是那鲵尊怪兽的一颗心脏。
明瑶和夜曦二人便到一处巍峨的门前停住,英无声看时,门匾书着望海正宫四个气象肃杀的字迹。明瑶上前拍打门环,不时门开,一个眉须皆长,白发三千的高瘦老头闪出身来,见只有明瑶夜曦两人,便侧身向后望了望,就说;“只有两位小姐回来么?”
明瑶和夜曦进门,英无声紧紧的跟着,明瑶不答反问说;“羽叔,别的姐妹都都回来了么,师尊在不在庭上。”
老头关了门,一路颤颤颠颠的跟在明瑶二人身后,说;“有几位小姐和赫管家,宗之少爷已回来了,另外的人也回来了许多,还有些人尚没有回来。”
夜曦问还有哪几位师姐妹没回来,老头说了,夜曦就不言语,闷闷不乐的似有忧虑的心思。
老头声音低低的说;“老太爷正陪着那位焦三太祖和七渊的左右使,在密阁里商量要事,吩咐了人不准去打扰,通冥五圣的几个坐下弟子都到了,风致中风大爷到了,龙千里龙大爷到了,单鸣池单六爷到了,时雨飞时二爷也到了,甄谷丰甄三爷到了。”
老头边走边说;“还有龟鸣山的一咎先生,镜清湖的聂三娘子,追星崖的孙仲年,万花海的李朔李姑娘,地陷洞的梅家三杰,圣魔宫的魔灵五老,百鹿洲的骑鹿双客,他们都到了,正在庭上等着老太爷们呢,还有一些说老太爷已着人去请了,说正在回赶来的路上。”
明瑶脚下不停,说;“堂上现在主事的是谁,我大师姐和师哥有在的么?师尊有没有吩咐什么时候出阁来。”
老头说;“她们都还邀客未归,我瞧见议事大庭上时十六小姐领着十七十八几位小姐照应着。”
说话间,前廊尽处灯火通明,一些嘈杂声正从那里传出来,是无海殿到了,所有新到之客,便都在此间堂上相聚着。明瑶缓下脚步,整了整衣冠就不说话了,和夜曦稍前稍后的进去,已见堂上灯火之下,交椅之上,已密麻麻的坐了好一片人。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为黄月山中被封困着的黑血老祖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