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不知是何时开始下的,只记得那日痛不欲生地回到了营地,肩头发梢已洒满了雪白一层。
这是秦寿第一次看到雪,仿佛被风吹来的白羽。不过落掌片刻即化为水,触感沁凉。原来这莹白若仙羽的雪花竟是由水幻变而来,不禁令人匪夷所思。
狂暴的风吹着纷落的大雪飘洒向****的北疆,连着好几个昼夜,不眠不休,仿佛欲熄灭那连天的兵燹,遮盖那满地的血腥。
如果真的有神灵的话,那么一定是众神在惩罚罪恶的世人。
“咚咚…”房门口响起一阵极轻的敲门声,低低的禀告声随之传来:“队长,辽军兵临城下,宋先锋让属下来告诉队长,他先率大军前去迎战了!请队长勿要一直沉湎于悲恸之中,望以国家为重!”
静待片刻,房内却未有丝毫动静,这名反恐队员不禁挪动半步贴近门扉,透过门缝往内探看。
“吱呀!”门却在这时忽然被人从里拉开了,反恐队员一个不留神直往内趔趄趴倒,却在半空被一只结实的手臂托住。
“队…队长…”这名反恐队员慌乱地稳直身形,诧然地盯着一身戎装的秦寿,语无伦次地张大着嘴巴。
残破的铠甲,染血的披风,笔直的钢枪勾起了这名反恐队员心底最悲痛的回忆,那是他曾经的将军蔡战兴的装备。
“走吧!”秦寿目若携火般盯着那名诧然出神的反恐队员,只沉了嗓音示他,隐着膛内怆怒。许是盔甲的衬托,他的眉宇间竟不觉多出几分慑人的英气,言罢,便提起沉实的步伐毅然决然地迈向肃杀的战场。
冷风呼啸着卷起无数的雪花在天地间旋舞,最后狠扑在人的脸上,像是在警醒愚昧的世人。
殷红的披风被在雪舞中扬起,如同一团炽烈的火焰燃烧在漫天飞雪中。那个瞬间,怔立于原地的那名反恐队员仿佛看到了一个红色的神灵,一个为解救苍生而步入世间的神灵。
雪飘千里,漫天簌落的白雪几近将这个纷乱的世间吞没。出了城,一望无际的苍茫雪原铺现于目。举目望天,厚重的云层盖住了天空,遮挡了原本应该洒来大地的天光,绵绵的雪幕将天地间营造得如末日一般混沌,触目朦胧,平添几分不真实之感,仿若幻境。
战靴踩上看似厚厚的雪地里,却仿佛踩空般直陷下去,脆雪被挤压得“吱吱”作响,垂目方知雪深已及膝。
寒风一阵猛于一阵,裹挟着无数雪花直扑向秦寿单薄的身躯,脸庞手背皆如刀割,鼻腔内亦有刺痛感。但是他仍紧握钢枪,迎风踏雪,沿路留下一串深厚的脚印。
两方整齐的军阵默然对峙着,他们的战甲枪刃上皆覆着一层洁白的雪。冰凉刺骨的风直灌入领间,但他们依然纹丝不动地虎视着对方,握住枪刃的手紧了又紧。只待将令下达,他们便会如猛虎一般迅猛地提枪举刃狠挥向自己的敌人。
耶律信也已换上了辽国戎装,高座马背,身后是一支近万人的骑兵战队,个个提枪挎弩,腰悬弯刀,想来便是辽国的精锐战队——突袭队。
耶律信冷峻不禁地注视着秦寿从宋军阵列的空档中一步步向己方军阵走来,忽然侧首看向身后的突袭队,目光深邃幽远,仿佛绵延了千里白雪,遂和着风雪沉肃令下:“如果今日我战死于此,请你们将我的尸体就此埋葬,然后放下武器离开燕云十六州…”仿佛想起了什么,他顿了顿,嘴唇尚自微张,眸中不易察觉地划过一丝忧伤。终正首望向风雪中那个迷蒙的身影,有一滴泪水迅速冻结在了眼角,“都回家吧!趁着还有命…有家可回!”
他提起绒毛滚边披风往半空一扬,抬脚跨下马背,正身长步迎向了杀气腾腾而来的秦寿。
三丈之距,两人齐齐顿步,复杂的目光于雪幕间交汇。
秦寿缓缓抬臂提枪,枪尖锐利地指向耶律信,“耶律信,受死吧!”冷冷言声,再无多话。
耶律信却是手覆腰侧刀柄,唇角微扯出一丝笑来示他,语气倒显得不疾不徐:“秦兄台,今日你我兄弟兵刃相向,实属你们宋国刻意挑起战争!万不能怪我们大辽!”
“是么!”秦寿淡以应声,冷笑半分,瞬又肃然道:“这场战争是我们挑起的没错!但我们挑起这场战争的目的却不是为了战争!”
“哼哼…”耶律信也敛了一半笑意,轻扬了眉,声色连讥带讽,“不是为了战争难道是为了和平吗?”
却见秦寿直眸盯着他,至半晌忽一词一句正气言道:“我们挑起这场战争是为了收复我们大宋国被你们辽人侵占长达百年之久的领土——燕云十六州,也是为了解救那些受你们辽人压迫与奴役的大宋子民!”他的言语间,透出一种倔傲,一种为国家力战至死的倔傲。
“哼…”耶律信不屑地冷哼一声,目瞪如珠,喉出狠声作应:“据我所知,燕云十六州乃是我大辽太宗册封的大晋皇帝石敬瑭为报太宗对其恩德而赠于我大辽的!与你们宋朝好像关系不大吧!”
“呵呵…”秦寿只一轻笑,眉梢挑起斜睨向他,音中却是正气十足,“燕云十六州自古以来就是我们南人的疆土,后晋也好宋朝也罢,皆是一脉相承!”
耶律信早已满目怒色,喉头紧颤吐不出一个字来应对,忽抖了抖满肩的积雪,微抬起下巴沉声道:“秦寿,你以为你这样精忠为国,宋国的百姓就会感谢你了么?我告诉你,即使你付出了生命,他们不会感谢你,亦不会将你铭记于心,他们只会认为每一个军人战死沙场都是理所应当!”
他的话甚至还未尽入秦寿耳中,便被秦寿朗声压下:“秦寿不过一介泛泛之辈,承蒙皇天眷顾圣上恩典而为国征战,并不图求任何人的感谢,亦不想垂名青史,只是想无愧于心!”
“好!好一个无愧于心!”耶律信冷勾出一丝厉笑,右手不觉拔刀出鞘,锋利的弯刀在雪花中折射出刺目的冷光,缓缓将刃口偏向秦寿的方位,“那今日我就成全你!”
秦寿缓缓将右脚退后一步,蓄势前冲前怒喝一声:“耶律信!今日我就用蔡将军的钢枪取下你的项上人头!祭奠死于这场战争的所有大宋将士!”便挺起枪尖指准耶律信的胸口,飞步冲去。
耶律信手中的弯刀凌空一挥,仿佛欲切断雪幕,亦是毫不示弱地飞步迎去。
枪进刀落,弯刀重重地掉落在积雪中,片刻便被大雪覆盖。鲜红的热血喷溅在白雪上,浸染一片。
大雪还在纷纷落下,咫尺之距,却看不清彼此的脸。
秦寿怔怔地握着钢枪,支撑着耶律信渐渐沉重下来的身躯,血慢慢地从他的胸口溢出。这么冷的天气,再热的血怕是瞬间便会凝固吧。
“你为什么要扔掉刀?”盯着耶律信惨白如雪的脸,秦寿低低发问,音中却无半点情感。
耶律信费力地抬起头,从雪幕中望着他,雪花落满了他的眉睫,不禁寂寂苦笑:“因为我想早日结束这场恐怖的战争!”他眨了眨眼,冷雪化入眸中成泪,淌出眼角。
一时间,两人皆默然无语。
风雪中的呼吸忽然变得格外清晰,耶律信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他知道那是心脏在停跳之前在垂死求生。他微微侧首瞥向身后静待命令的骑兵,终正眸望回秦寿,气息断续道:“我死后我的属下会投降的!留下他们的战马兵刃,请你放他们回家吧…”极力聚集着涣散的眸光,忙道出藏于心底的最后一句话:“阿寿,下辈子,我们一定要做真正的兄弟…”
落雪几欲朦人眼,天地苍茫见人心。一膛悲怆尚未散尽,又亲手杀去了命途中仅剩的挚友,秦寿直觉心间更加凄怆,然却无泪落下,不是因为记恨他对自己的伤害,而是眼中的泪早已流尽。
雪花仍在簌落不止,洒落雪面的血迹很快便被新雪覆上,茫茫雪地仍是一片纯白。这场战争最终只以一人的死亡免去了千万人的枪刃交接。
遵照耶律信生前的指示,突袭队员们将他的尸体埋葬在了幽州城外的雪地中。然后交出了全部兵器与战马,空手而去,并集体起誓有生之年再不踏入燕云十六州一步。
几日后,宋军以雷霆之势一鼓作气收复了顺、檀、妫、儒、武五州,使得潞水以西近半数州城回归大宋。突袭队留下的优良战马和蔡暄留下的假虎豹皮在攻城中皆未派上用场,但这批优良战马对无良马的大宋来说确是雪中送炭,正是这批战马奠定了大宋组建骑兵的基础。
而将士们的斗志也变得越来越昂扬,并不是因为他们在战场上百战百胜。因为大家都知道辽国忙于与金国作战而无暇派出兵马来守卫一块本就是抢夺来的领土,而是大家都由衷地期望尽早结束这场恐怖的战争。
“圣旨到!”檀州城军营内,秦寿与宋江等诸将领正商议横渡潞水攻打蓟州的方案,忽听营外传来一声尖气的长音,如同穿透寒冬的一束暖阳直入众人的心田,一位风尘仆仆的公公随之步至营内。
众人立即敛襟伏地听旨。
却听那公公缓缓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承天之命,大宋皇帝恩泽五湖四海、三山五岳。组建反恐部队、谋得梁山义士,伐辽收复燕云地。东有金国与我朝组建海上同盟,双方约定共伐恶辽。此番燕云收半,反恐部队、梁山义士功不可没,回朝后再行嘉奖。今辽气数已尽,朕与金国皇帝商议之下,决定北方战事皆由其来主导,宋军驻城待命。待灭辽后,将燕云十六州尽数归还宋国。钦此!”
公元1120年,宋金两国朝廷在宋国北方的某座小城达成协议,组建海上同盟,约定共同抗辽。海上同盟的组建一定程度上加快了中国历史上又一新兴王朝——金称雄天下的步伐。同时,又是另一个王朝——辽走向灭亡的标志。
因此次的约定是在宋国北方的某座小城签署,所以当地有许多边民又称其为“北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