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耶律信下令,无数支利箭便呼啸着脱弦,从城楼上俯冲而下,形成了一张密密的盖地箭网,直扑秦寿而去。
然秦寿座下的骏马仿佛通灵一般,在刘茫跃坐而上的刹那,蓄力多时的双蹄猛然腾跃而起,负着两人险险避开漫天飞来的箭矢,嘶鸣着落地,扬尘而去。反恐队员们也迅速策马紧护其后。
城楼上的辽兵哗然大惊,纷纷又咬牙切齿地张弓射向飞驰而去的反恐队员,却都落了空。唯独耶律信的神色显得波澜不惊,并未立即下令追击那些逃走的反恐队员,只是漠然望着反恐队员们渐行渐远的背影,灰褐色的瞳仁里闪过一丝诡谲的冷笑。
飞驰了数里,反恐队员们见身后没有辽骑追来,不由放缓了马速通过前方狭长崎岖的山谷。
幽幽长谷,怪石嶙峋,枯木悬崖而立,满目皆是死灰般的寂然,聪耳难闻半声鸟鸣。地上有一滩滩风干的血迹,马儿仿佛不忍踩踏般绕行而过。
“贤弟,我们就是在这个山谷遭到伏击的!夏箭仁身中数箭…”仿佛思忖良久,直至行至长谷中央,刘茫才语调伤痛地哽声启口,苍白的手指无声地收紧,仿佛在心底暗下着什么决心。
秦寿默不作声地叹了一口气,仰首望向长空,有浓浓的苦涩缠绕心间。似是心倦地不想再去计较他们的擅自行动,更不忍再苛责已然悲痛欲绝的他。
“杀!”忽听头顶传来一声大喝,原本静寂的山谷两侧枯木丛中响声大作,鬼魅般冒出无数辽兵,喊杀声此起彼伏,数不清的劲弩缓缓张开,瞄准,反恐队员们已然成了瓮中之鳖。
反恐队员们却是临危不乱地迅速拔出腰侧短弩与两面的辽兵对峙,气势上毫不示弱。
远处忽然传来轰雷般的马蹄奔腾声,仿佛有千军万马正雷霆而来。
刘茫惊恐万状地扯了秦寿的腰侧,仿佛认命般喃喃:“贤弟,定是耶律信率骑兵战队追赶了来!看来我们是在劫难逃了!”
秦寿再度抬眸淡扫了一眼四面辽兵,以及头顶狭长的天空,乌压压的云层不知何时已覆住了青天白日。唇角惶然勾出一抹惨淡的笑,那笑里的凄怆与绝望甚过不见天日的瞳孔。
理所当然的死亡终于毫无征兆地铺天盖地而来。
他无端想起一张清丽的女子容颜,盛气凌人的表象下是一颗敢爱敢恨的率直心地。就像孑立于方塘中央的粉荷,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用孤独的骄傲抗击着如注的暴雨。
别时,伊人泪眼诉衷肠,信口一诺决绝去,战马驰川黯洒泪,燕云十六归无期?此生若得再逢日,必拥伊人在心怀。
凝望暗沉下来的长空渐渐有些失神,黯然有泪滑出眼角,他的手指攥紧良久,隐然有血从拳心沁出。
骤然有一阵风从高天刮下,带来几分冰凉的刺鼻感,陡然惊醒了脸上已现认败之色的秦寿。仿佛有一条巨龙自心底觉醒,咆哮着在心房内翻腾,他猛地拔出肩头短刀,指向谷口另一侧,疾声下令:“兄弟们,我们不能束手待毙!就算是死,我们也要从敌人的天罗地网里突围出去!冲啊!”
令下,他率先一骑当先冲去。反恐队员们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也迅速攥紧马缰,勒马狂奔,紧紧地跟护在秦寿的马后。
一轮轮的箭雨盖地而下,然这支精挑细选的反恐精英们却是疾旋舞着手中的短刀织起了一张无箭可透的刀盾,护住了自己的身体。待冲出山谷之时,竟奇迹般没有一兵一马伤亡。
然,就在同一时刻,耶律信率着大队辽骑进入山谷追将过来。
疾驰中,步三和步四急切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双双策马回拨,并嘶声高喊:“队长,我们先去一步!”
其余反恐队员们也迅速策马跟着他们折返去堵截追来的辽兵。
耶律信横举锋利的弯刀勾住步三的短刀,在战马前冲的惯性下,狠划向他的脖颈,瞬刹间便将他的头颅割去,无头的尸体屹立在马背上喷溅起三尺热血。
数十把弯刀同时挥向冲入辽骑群中的步四,硬生生将他切割成无数血淋淋的肉块坠落马下。
秦寿怆然回首,眸中血丝暴凸,厉声大喝:“都给我回来!”
正欲勒马,却被刘茫急急伸手阻止,迎着冽风大吼:“他们策马回返是为了掩护你离开!反恐部队需要你!收复燕云十六州更需要你!”
一句冲耳,仿佛巨石直坠入心房,将那条愤怒的巨龙镇压,他愤然挥泪猛夹胯下的战马,指端把缰绳掐攥得快要断裂。
反恐队员们无悔的惨嚎从身后传来。
如狼似虎的辽骑很快便追了上去,几近并驾齐驱,但却为对他们进行格杀。
秦寿忽然感到腰间一紧,刘茫忽然用双手紧抱起他腰侧,双脚狠踢马腹。战马吃痛惨嘶着抬起双蹄将两人同时掀落马下。
方要落地,秦寿迅速单手撑地,半空侧旋,才使双脚当先落地而免遭摔伤之痛。
然,辽骑同时也驰抵了他们面前,团团将他们围住,耶律信笑着下得马来,朗声道:“刘茫,你快过来吧!不要再演下去了!”
闻言,秦寿惊愕地看向刘茫,眉峰微蹙,不禁低低发问:“茫哥,他在说什么?”
刘茫却是沉首不语,只两手手指不易察地一根根收紧,仿佛有什么巨大的难言之隐不忍启口。
“既然他不愿说,那我就来告诉他的真实身份吧!”耶律信缓缓步止秦寿面前,眸中吟吟笑意不减,言语中更是透出胜利的睥睨之意,声色却一本正经道:“刘茫,大辽突袭队第一分队队长,六年前,被我秘密派往宋国侦查其军情,顺便秘密与西南诸国秘商围攻宋国之事!不过,他却迟迟未归,于是,我便带领一支十数人的突袭队前往宋国找寻他,不幸在边境被邓厉兵恐怖组织追踪,一直追杀我们至岭南。我方十数名对于战之仅剩两人。后来便到了荆城,下面的事我想就不需要我再多说了…”
秦寿只觉五脏六腑内俱有一种撕裂般地剧痛,眸中现了一分苦涩,三分怅惘,以及对叵测人心的无限失望,却终是牵强地扯出一丝淡然的笑,迎上耶律信深沉的眼眸,冷冷道:“既然今日我秦寿败于你手,要杀要剐请便吧!”
“贤弟!”却听刘茫挥泪抬首,嘴唇难过地抽搐半晌,终于一字一顿道:“是我骗了你!但我绝非辽人,我是燕云人!我也有自己的苦衷!”
秦寿冷眸视其复冷笑,执重言道:“亏我还掬泪同情你编撰的故事,原来你不过是一个细作!一个无耻至极的骗子!”他声色俱厉,音中极尽的鄙弃之意。
风忽然猛烈了起来,卷裹着尘土沙石旋去天边。浓密的乌云从极远处飘浮而来,挟着蚀骨的寒冷,严冬怕是真的要来了吧!
长久的冷寂于二人之间定格,半晌,刘茫终迟迟发了声,隐着苦涩在唇角勾起一抹苦笑,“贤弟!我自知自己罪孽深重!已无法取得你的原谅!唯有以死谢罪了…”匕首刺入血肉的刺响隐于他拉长的话音中。
“大哥…”音落而,秦寿立时惊呼着扑向他重重倒地的身躯上,一柄六七寸长几乎全部没入了他的胸口,刺进了心脏,血汹涌喷出。他胸口只抽搐了几下,便决绝地闭目死去。
“哒哒…”远处突然传来隐隐的马蹄声,仿佛一颗急促跳动的心脏。
众人纷纷抬首望去,只见远处的官道上,一个纤弱娇小的身形驱驾着一匹高大的骏马,踏着一线飞尘飞驰而来,瞬息而至,冲开辽兵,向秦寿伸出手大声疾呼:“快上马!”
抬首瞥了一眼马背上的人,想也未想,便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单脚猛踏地面,一跃而上了马背。
女子立刻勒缰转向,骏马仿佛也知情势的紧急,嘶叫一声便拔蹄狂奔而去。
辽骑们正欲追去,却被耶律信抬手制止,然后不疾不徐地从腰侧掏出短弩。
“嗖!”一声,钢箭呼啸射出,正中马蹄。
骏马惨嘶一声,在疾驰中摔倒,马背上两人亦是落魄地摔落在地滚出老远。
辽兵迅速握着亮晃晃的兵刃围了过去。
两人迅速拔出短刀倚背而立,刀尖指向那一圈虎视眈眈的辽兵。
“谁让你来的!”秦寿倦淡的声音缓缓响起,含着无奈与责怪之意。
“当然是我自己来的!”蔡暄轻松地应着,仿佛不以那一圈锋利的兵刃为惧。
“你不知道这等于是来送死么!”秦寿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音中有恨铁不成钢的愠怒。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她迎着冷风与寒刃浅浅启口,冽风猛灌入她的喉间,令她的喉头不禁一哽:“哪怕是死…”
秦寿的身子猛然一颤,仿佛一滴冰凉的泪坠入了心底,没有激起层层涟漪,而是冻结了整颗心,握刀的手再度收紧,仿佛欲将浑身之力皆倾注于刀柄上。终是扬眸冷睨咄咄逼近的辽兵,微侧过嘴角在她耳畔出策:“我们认准一个方位突围,就是东面,那里有一片树林,只要我们进入树林,应该还会有逃脱的希望!”
淡转了眼眸,东面百步开外确有一片疏朗的树林,入得其中,只怕还有一线生机。她忙用手肘捅了他一下,表示赞同。
两人忽然齐齐拔脚,并肩箭一般出其不意地飞蹿向东,手中的短刀凌厉斩开两名辽兵的防守,一刀封喉,两线血水射出,两名辽兵抽搐倒地。
突出重围的刹那,女子急急掷出一声:“秦寿,你快走!”便折身挥刀砍向了扑来的辽兵。
飞蹿的双腿猛然刹住,他怆然回首,只见女子已被狼群般的辽兵围住,一柄柄长枪狠戳向她的身躯,艳丽的血花在她的身体上绽放。她深情至死的眸光从冷锐的刀枪丛中望向他,流转出掺血的泪。
“住手!全部住手!”叶信凛肃的声音自辽兵后响起,怒不可遏地冲上前来驱散了层层叠叠的辽兵。
“哧…”当前的辽兵猛地拔出刺入她身体的长枪,她无力地倒地,浑身上下,血流不止。
“暄儿!”叶信悲痛欲绝地扑倒在她的身旁,双手托抱起她的头颅,颤指替她将散乱的青丝掖去耳后,泣不成声地吐出:“对不起,我爱你…”
她的脸上瞬间苍白如死,粉唇尚自翕动,微弱地哽出最后一句后:“放了秦寿…”
“滚开!”秦寿忽然发了疯一般撞开层层叠叠的辽兵,扑跪到蔡暄的尸体旁,一拳将叶信打倒在一旁,怔怔凝视着蔡暄失去血色的脸孔,缓缓伸出手指覆上,热泪滴在她合拢的眼睑上,嗓间哽出涩涩的苦楚,“暄儿,你知不知道我其实很爱你,因为我总是放不下对另一个女子的承诺,所以才不敢与你轰轰烈烈地相爱…”
哑笑连连,他颤颤着从颈中扯出一根线,猛一用力,便将其扯断,拽出那块莹白的“灵玉”,轻轻放至女子的脖颈出,滑入胸口,然后再将断开的线头绕着女子的脖颈打了个死结。
谁也没有注意到,女子苍白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叶信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把撸开秦寿,双手抱起女子的尸体便走,走不多远又顿步,淡淡道:“你走吧!改日我们在战场上再决胜负!暄儿我会好好安葬的!”
风沙卷走往昔情,昨日兄弟今朝敌,生命中最深挚的友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