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缕缕的天光从枝缝间洒落,驱逐盘绕在林间的夜色,晨曦转瞬即至。
趴在厚厚落叶上的一具血迹斑斑的“尸体”忽然抽搐了一下,费力地提起了停止多时的鼻息。几根锐利的钢箭赫然****在他的背上,深及白骨的刀伤遍布全身,但不可思议的是,这个人居然顽强地活了过来。
脑海里持续不停地放映着昨夜鏖战的画面,穷追不舍的辽兵将他逼至这一小片树林前,为了全身而退,他不得不挥泪丢弃了夏箭仁的尸体,只身逃进了这片稀疏的林中。却不料辽兵很快便将这片树林团团围住,呈网状围歼他。他只得认准了一个方位,殊死突围,但终因寡不敌众而败倒在辽兵一波接一波的箭刃之下。
“快起来!”沈敬宾狠咬着牙再一次催促着自己,粗重的喘息从齿缝间嘶出,血淋淋的手臂颤抖着撑上地面,被削得骨肉分离的的双腿缓缓前屈,钻骨入髓的剧痛令他几乎咬碎满嘴牙齿。
不知是何种的信念和毅力鞭策他坚强地爬站了起来,刚刚黏合的伤口遽然绽开,血流如泉般喷涌出。但他的双腿却不觉如风般掠驰了出去,如逃脱牢笼的困兽般横冲直撞过一树树横生出的枝桠。
高耸的幽州城楼渐渐展现于眼帘,暖阳普照,寒冬时节,甚为难得的好天气啊。
耳畔隐约传来城中百姓的笑语,宋兵攻城辽兵撤,闭门锁户听天命,却听宋军递问候,才知自己本南人。
战乱过后,一派新生气象。燕云十六州的子民在熬过这个血腥的严冬之后,皆会迎来生机盎然的春日。然,又有多少人会发现,燕云的新绿汲取的养料是埋葬在黄土下忠正的尸骨化成的。
沈敬宾径奔蓟州城们而来,修葺城门的士兵未及阻拦,他便风驰电掣地冲入。只闻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灌入鼻腔。
再说秦寿一早起来发现刘茫三人皆不再营房,还少了十数名反恐队员。顿感不妙,立即明步三、步四挑选了几十名精英反恐队员,整装待发地在营中列好队。
秦寿用威凛的目光扫过队员们刚毅的面孔,正欲下令出发,忽闻一长声“队长”传来。血痕遍体的沈敬宾趔趄着奔至秦寿身侧,血唇大张,却未成得言语,便轰然脱力倒地。
“敬宾!”尽管此刻他血污满面,秦寿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忙大跨步至他跟前,单膝跪地,用双手托正了他的头颅,却见他满脸是惊心悚目的血痕,唯那双清隽的眼眸未染污秽,只有几根血丝暴现其中。
“你们去了哪?”似乎早已料到会有此情此景,秦寿只眉心微凸淡淡问。
沈敬宾血唇翕动,却久不能成言,只有断续沉闷的喘息从齿间传出,面门渗出的汗水混合着血污缓缓淌下。死灰色徐徐漫上他的瞳仁,眸中静得吓人。
秦寿强自镇定着颤抖的心绪,泪水却无法遏阻地悬上眼帘,终于怒不可遏地大吼道:“谁允许你们这些混蛋擅离军营的!你他娘的倒是说话呀…孬种!”最后两个字仿佛被咬碎在齿间,夹杂着冲天的怒火狠啐到沈敬宾的脸上。却在说完后,整个人痛哭着垂下了头。
然而,任凭他如何斥骂,沈敬宾却是毫不动容,眼神空洞恍若无物,血唇仍在极力地翕动,仿佛有什么未了的事欲诉于秦寿,却卡于喉间吞吐不得。
“队…长,”终还是用极强的意志缓过了噎在喉中的气息,轻唤于他,这一声轻唤,仿若出自幽谷,传入耳中亦是空灵回响,令人此生不忘。
“我在这…有什么话你尽管说!”秦寿迅速抬眸,紧紧盯着他的血唇,生怕漏过一字。
沈敬宾轻咽了一口唾液,似乎是想润湿喉咙,终于嘶哑出声:“我们去…截杀…叶信,却不料反被伏击,夏庄主死于非命,刘茫生死未卜,恐是凶多吉少,你…速去救他…”强顺出一口气道完噎在喉中的话,他这才安心地垂下了眼睫,澈如清水的眸中映下了一整片蓝天。
“敬宾…你起来…不准死…”秦寿发疯般摇晃着他渐渐冰冷的身体,痛哭失声,声中极尽的凄怆悲愤之情,却在无果之后终于失魂般瘫坐在地,以手捂面,隐忍痛哭,双肩去不自觉地颤抖着,战争以来所淤积在心中的悲恸此刻轰然爆发。
一双纤细的手忽然抓住了他的肩头,用力地向后扳,但他却纹丝不动。
“你给我起来!秦寿!”蔡暄愤然出声,用双手使劲地扳着他的肩膀,但他却以更大的力气稳住自己,不动分毫。
“哼!”蔡暄忽然冷哼一声,强压了心中的愠怒,猛地松开了手,灼灼作言:“秦寿,他已经死了!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在瘫坐在地上悲痛欲绝,而是带领我们的军队去为逝者报仇!”
秦寿的双拳缓缓攥紧,忽而长身立起,眼角眉梢尽露骇人杀气,随之凛厉向列队的几十名反恐队员下令:“兄弟们,跟我走!”
“站住!”蔡暄厉声喝止住举步欲走的他,沉声问:“你去哪?”
却见他的肩膀身体微震了一下,随口敷衍了一句:“去救人!”
“你这样贸然前去岂不等于是去送死?”蔡暄正音压下他的敷衍之词,语重如石,沉沉砸入他的心底。
静默片刻,秦寿忽然侧首回眸扔了她一记固执之色,眉目间也涌上无所畏惧之色,“就算是送死也要去!我不能任由辽人将我的兄弟辱虐致死!”言罢,又低低地向反恐队员们下令:“大家都留下吧!我一个人去便可!”
“队长!”他话音未落,步三和步四便突然齐齐跪倒在地,大声叫住他。
“服从命令!”风拂鬓丝缓缓飘散,秦寿并未转身,只沉声道。
却见步三、步四相视着点了一下头,忽抱拳抬眸视向他,字字铿锵道:“队长,步三、步四本是东京街头两个横行霸道的地痞,仗着学过两手三脚猫功夫便欺男霸女,惹得人憎狗恨!幸得蔡将军提点去军营当了兵为国效力!后又承蒙您的赏识,加入了反恐部队。今天,就算是九死一生,步三、步四也死而无悔!”
“死而无悔!死而无悔…”身后的反恐队员突然齐声呐喊起来。
极力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秦寿展眉望向前,大声下令:“出发!”
方要举步向前,蔡暄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沉目扬声:“那好!我与你们一起去!”
她温热的掌心死死地握住他的腕子,仿佛生怕一松开便是永别。
心间恍生莫名焦躁,秦寿暴躁地甩开女子的手,横眉冷觑她,“给我安稳地待在营中!不要给我增添累赘!”这一句话仿佛夹杂着冰雪,毫无半点温情,亦是丝毫不予她商量的余地。
她怔了眼眸说不出一个字,只有豆大的泪珠滑出眼角,被他甩开的双手僵硬地滞在半空,忽然不管不顾地扑上他的后背,深情拥抱。
哽咽良久,终于含着哭腔吐出最真情地叮嘱:“一定要活着回来!我在等你!”
刹那间,仿佛心底的某处伤疤被她触到,久未再有的苦痛挣脱封印,如滔天巨浪般吞没心岸边林立的礁岩。
今别兮,往昔历历在目,顾盼兮,余生再逢有几多?
“好!我答应你!”微以颔首,秦寿终是头也不回地举步豪迈而去,氤氲在眸中的泪水迎风化去。
多少沉沙往事掠过心尖,惟独伊人丽魇镌刻心间,此生无缘相伴老,来生誓寻伊白头。深挚地道一声“珍重”,在心底。愿往后,邂逅如意郎,珍爱伊一生。
清莹的泪珠尚悬在眼角,却见女子眸光紧缩着他绝毅的背影,贝齿紧咬粉唇喃喃:“对不起!我爱你…”
几十匹快马闪驰过一片片稀疏的树林、狭长崎岖的幽谷,冽风擦过面颊如刀割般生疼,但反恐队员们仍狠扬长鞭催胯下的骏马再提速。
遥望巍峨的顺州城楼上放下一条尺把长绳吊着一个披头散发的黑衣人,黑色劲装亦是破绽不堪,定是遭受了极为酷烈的鞭刑。
马队瞬刹驰抵顺州城下,秦寿当即仰面冲城楼厉声吼道:“耶律信!你给我出来!”
城楼上迅速冲出一长队张弓托弩的辽兵,几百张劲弩瞄准着这支数十人的马队,却并未进行射击。
“何人来此撒野?”却听城楼上传来一声刚劲有力的斥问,身着黑色劲装的耶律信迈着阔步屹立到城楼中央,眼神凌厉地冷睨着城下的秦寿一行。
秦寿面不改色地与他相峙片刻,忽然扬声道:“耶律信!看在我们大家曾出生入死的份上,请你就放了刘茫吧!”
“放了他!”耶律信眉梢一扬,手臂向半空一挥,冷恻恻反问:“那昨夜他可曾想过放过我呢?”
秦寿当即执重起面色,正色道:“这不可同日而语!”
“怎不可同日而语?”耶律信狠咬下话音,眉目间杀气陡盛,却忽又眸光一闪,唇角勾出不怀好意之笑,冷恻恻道:“想我放他一命亦非不可!只不过你必须在此立誓,你们宋国立刻撤兵,并归还占领的我大辽城池,以后继续配合我大辽打击邓厉兵恐怖组织余党!”
却见秦寿踢马上前了两步,猛一拔肩头短刀,目中仿若有火般怒瞪向耶律信,并义正词严地一字字道:“耶律信,我在此严正地告诉你,燕云十六州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便是我宋人的疆土,我大宋对此拥有无可争辩的主权!还有,今日我要帮邓厉兵正名,他并非是什么恐怖分子,他是我大宋伟大的民族英雄!他所行都是正义的与伟大的!”
“正义!伟大!”耶律信从鼻子里冷哼出声,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眉目间杀气更甚,厉声驳斥道:“那邓厉兵在我大辽境内频繁发动恐怖袭击,致死多名无辜百姓伤亡!试问这就是你们大宋国所谓的正义与伟大么?”
“哈哈…”秦寿仰天一笑,眸中是极尽的不屑与愤恨,在阳光的折射下泛着正气的杀机,手腕忽地一转,将锋利的刀尖遥遥指向伫与城楼上的叶信,正颜厉色道:“你们辽人恣意地屠戮和奴役我大宋成千上万的子民只字不提!而我们的民族英雄杀了你们几个辽人却是大惊小怪、张皇其事,唯恐天下人不知!宋人正义的反抗也被你们歪曲成什么恐怖袭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简直是一派胡言!秦寿,你休要在此颠倒黑白!”双拳骤然攥紧,耶律信厉声压下秦寿的正气之言,忽然一把从身旁的辽兵手中抽过雪亮的弯刀,眸中冷光一闪,弯刀随之直立而起,猛地砍断了吊着刘茫的长绳。
刘茫沉重的身躯迅速下坠,却在将要落地时,一直如死去般的刘茫忽然嘶吼着使出浑身解数挣断了双手上绑着的绳索,双脚顺势一蹬城墙,凌空翻滚落地。未等身形稳住,便提步飞蹿至秦寿身旁,单手一撑马臀,双脚猛蹬地面,稳稳当当地骑上了马背,竟似完全未受伤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