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亮的烛火将房内伏于桌案前的人影清晰地投影到窗户上,隐匿在窗外百步开外的一棵枯树后的黑衣人缓缓地举起手中的短弩,目光精炼地测算着以怎样的角度与距离才能一击射穿伏案人的后项。
有冷风从窗缝窜入,将桌案上的蜡烛吹得有些摇曳,间或跳跃。
秦寿伸出左手抚了抚被冷风袭疼而冒起鸡皮疙瘩的后项,右手不知不觉得摸上横放于案上的短刀柄,眼神警戒而又凌厉地环顾周遭,直觉提醒他有危险正在迫近。
跳跃的灯火扰乱了黑衣人的视线,投影在窗户上的人影变得影影绰绰。黑衣人使劲地眨着被冷风吹得酸涩难当的双眼,举弩的手也开始不自禁地颤抖。黑衣人心下渐慌,如果不尽快射出这精确的一箭,只怕会出现大的偏差。
“唧…唧唧!”从屋顶隐隐传来断续的三声鸟叫声,黑衣人咽了一口唾液,他知道那是同伴在催促他快些动手,免得横生变故。黑衣人绷紧了肩臂,蓄满力道的食指忽然猛按扳机,一只短小而致命的钢箭立时疾射而出,穿窗而入。
战场上练就的耳听八方令秦寿在窗外箭矢脱弦的那一刹那便敏锐捕捉到了,迅速闪身拔刀而起,刀锋迅猛而凌厉地正中箭身,瞬间将其斩落在地。
刀箭相碰与钢箭落地合为一声颤颤的“铛”声,秦寿侧身立于案旁,紧握刀柄,刀尖指地,眼神临危不乱地凌厉四扫,他清醒地知道此刻若有一丝大意,性命恐将不保。
忽然,屋顶上传来一声瓦片破碎的巨响。伴随着簌簌落下的碎瓦灰尘,一个黑衣人倒立落下,手中的弯刀凌空划出,反射着昏黄的烛光,砍向秦寿的天灵盖。
却见秦寿出手如电般提刀而起,刀尖凌厉地在头顶划出一道长弧,格挡住来袭的弯刀,刺耳的嗡鸣响彻耳膜,秦寿借刀力直退三步,贴身在门边的墙壁上。
黑衣人屈肘横刀立于一地的碎瓦上,一双细长的眼睛冒着森寒鄙人的杀气,那是一双视死如归的眼睛,仿佛有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倔犟。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必定是经过千锤百炼而悍不畏死的死士。
寒风从屋顶的破口涌进,沁凉刺骨,然,房内的气氛仿佛一瞬间静滞了下来,黑衣人的额角渗出了点点冷汗,他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强劲的对手,胜算甚少。
透过屋顶的破洞,秦寿瞥了一眼点缀星辰的高深夜穹,心下反倒无畏起来——在这血腥的战场上,死亡本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尽管这样无畏与死亡,但他手中的短刀却一刻也没有放松戒备。
桌上那一截蜡烛晃动出迷离的火光,黑衣人与秦寿都在无声地静默着,都在等着对方发出第一刀,然后快速寻找出对方的空门将最致命的刀锋挥出。
窗外的枯树后,一抹黑影忽地闪身而出,飞步跃至窗前,狸猫般飞身而起,一脚踢开了阖紧的窗户,凌空翻身落入房中,瞬间稳了身形。
仿佛早就料到黑衣人会从窗外闯进,秦寿略略斜睨了一眼半蹲在地,手持弯刀的黑衣人,冷笑道:“还有一个呢?叫他也一起现身吧!”
两个黑衣人闻言不由对视了一眼,从他们眼神些微的变化中秦寿察觉到了他们的惊诧与悚然。
“阁下真是深不可测啊!居然能准确地知晓有多少人来刺杀你!怪不得我们的头领千方百计地想要阁下去阴间!”翻窗而入的黑衣人稍稍打量了一眼镇定自若的秦寿,半是钦佩半是阴狠地说。
“哦!”秦寿略有些诧异,随即朗声大笑起来,出语调谑道:“想不到我秦寿一介泛泛之辈,竟得到你们头领如此的厚爱,在下真是受宠若惊啊!还劳烦你们向你们的头领转告一下在下由衷的谢意!”
“定会!”黑衣人幽幽地应道,眼睛里忽地闪过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寒芒,手中不觉冒出三根闪着寒光的钢针。
屋外忽然传来一阵阵士兵列阵的脚步声,蔡暄的声音忽然响起:“里面的黑衣人听着,你们已无路可逃了!赶快束手就擒吧!”
两名黑衣人急忙交换了一下眼神,同时点了一下头,其中一人忽而将手中的钢针向秦寿抛去,另一人飞蹿挥刀,配合地天衣无缝。
秦寿急急仰身堪堪避开了擦衣而过的钢针,提刀挡住已抵胸口的弯刀,正欲正身,却不料打完钢针的黑衣人急速又挥刀砍将了过来,直令他猝不及防,慌又侧转,终还是未能全避开那一刀凌厉地斩切,刀锋硬是贴着他的肩胛猛切下去,将他的衣服切去一块。
这时,蔡暄与叶信忽然破门而入,两柄短刀各指一名黑衣人。屋外列阵的反恐队员们也纷纷托着短弩鱼贯而入,无数支尖锐的钢箭指向那两名黑衣人,仿佛在提醒他们,只要他们稍有异动,便会被攒射成两只血淋淋的刺猬。
两名黑衣人凶狠地瞪视着整齐的反恐队员们,动作一致地提起弯刀划向自己的脖颈,齐齐趴倒在地。
反恐队员们立刻上前将那两具尸体抬出房外。
蔡暄急忙冲到秦寿面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满声关切道:“你怎么样?”
“没事!”秦寿似是有些乏力地应了一声,倦容满面,方才与黑衣人的交手可能耗费了不少的体力。
贴在墙壁上缓了缓神,秦寿不做声地舒了口气,缓缓道:“谢谢你们!”
叶信目含醋意地瞥了一眼秦寿被蔡暄玉手紧握住的手腕,眉峰微拧,不冷不热道:“是蔡姑娘发现有黑衣人往你的寝室方向而来才让我急速带人前来救你!你应该感谢她!”
蔡暄的脸颊蓦地绯红起来,羞声道:“没什么啦!”
却听门外传来刘茫一声火急火燎的喊叫:“队长!大志被人杀害了!”
闻言,屋内三人俱是一震,秦寿率先举步迈至门口,蔡暄与叶信却是默然不动。
须臾,刘茫便抱着游大志的尸体疾步匆匆地冲进了屋内,并将面目全非的游大志尸体横放于地,沈敬宾与夏箭仁随后而入。
秦寿慢慢蹲下身,伸手缓缓抚摸着游大志尸体上数不胜数的刀伤,沉声问:“怎么回事?”声音听不出悲喜。
刘茫红着眼眶,声音略有些哽咽道:“方才我和敬宾、箭仁得知有刺客来刺杀你,急忙赶了过来。却不料在半路上发现了躺在草丛中的大志…”瞥了一眼游大志的尸首,刘茫终于潸然泪下。
秦寿的手不觉抚合游大志圆睁的双目,这个年轻的眼中永远有着一种嫉恶如仇的坚韧,即便已经死去。
“是辽国突袭队!”秦寿缓缓站起身来,眼中已是一片黯然,声音却沉缓道:“都是因为大志杀了那个辽国妇人才引祸上身!”
“什么?”众人皆大为惊诧。
却见秦寿目光忽然锐亮异常地锁住叶信,边踱向叶信边冷冷地质问:“我说得没错吧!耶律信!”
“耶律信?”众人更为惊诧地齐声重复了秦寿语中提起的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
“没错!我们大宋反恐部队的队长叶信的另一重身份就是辽国突袭队的队长耶律信!”秦寿立时接口,直视着叶信的眼眸,声音冷定如铁道。
叶信的眸中一瞬间闪过诸多复杂神色,最终归于一片淡然,继而扬声笑起,眸中满满的认败之色,但嘴上仍不自觉地问道:“你何时发现的?”
“很早!不过我不敢确定!”秦寿一步步逼近叶信,目光却清冽如泉,忽而回转过身,似是不愿让叶信看出自己眼中的神色,语气平静道:“凭你对辽国突袭队的了如指掌我就已经开始怀疑你的身份了,只不过当时我一心忙于组建反恐部队而无暇去追查。但后来在许多细枝末节上都充分暴露出你的身份。我细一想,从我们在荆城邂逅那天,你在告诉我你的名字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暴露了你的身份,因为你在说叶字的时候稍稍停顿了一下,随后说出了信字。一般来说,一个人在向刚刚结识的人介绍自己的时候,一定会脱口说出自己的名字!但是你反应非常敏捷,或许是觉得不能让我知道你是一个辽国人,所以省略了那个律字!但我至今唯一不解的问题就是,为什么你要将你们辽国突袭队的情况尽数泄露给我们?并且还不遗余力地帮助我组建反恐部队?”
叶信的神情未变分毫,眸中反倒溢出阵阵莫名笑意,忽踏步走到秦寿旁侧,语气真挚道:“那是因为当时我一直都把你当做生死与共的兄弟!”
“兄弟!?”秦寿微微侧过头,瞥着叶信刚毅孤傲的脸廓,冷冷质问道:“把我当兄弟为什么还要派人来刺杀我?这我不怪你!”秦寿的声音渐渐变成了嘶吼,“但你为什么要残忍地杀害大志,你知不知道他的奶奶还在等着他回去尽孝!”
“杀你,是因为你一个人已经抵得上我们大辽的千军万马!”叶信缓缓侧首对上秦寿质问的目光,声色镇静地解答着他的质问,“而杀游大志,是因为他对我们大辽仇恨太深,不杀他,难免他日后会屠戮更多的大辽子民!不过,我曾经在心里面发誓,等平定了我大辽的敌人,我会自刎向你们谢罪!”
一旁的刘茫早已抑制不住满膛的怒火,忽然一把拔出肩上的短刀架在叶信的脖颈上,声若含火地咆哮道:“我杀了你!”
“住手!”秦寿立即厉声呵斥住刘茫,凛肃地命令:“放了他!我要与他在战场上一决雌雄!”
刘茫手握的刀柄紧了又紧,只要稍一用力,锋利的刃口便会顷刻割断叶信的颈动脉,最终还是愤愤地拿下了贴在叶信脖颈上的短刀。
早已闭眸等死的叶信忽而苦笑出声,缓缓转身睨了刘茫一眼,尔后沉声对身旁的秦寿道:“秦兄台,你不杀之恩,耶律信铭记于心!不过他日在战场上我绝不会刀下留情的!”言罢,举步而走。
“我这次放走的亦不是什么耶律信!而是我的生死兄弟叶信!”待叶信步至门外,秦寿忽然大声开口,字字硬如钢铁,掷地有声。
夜色低垂,星辰隐现,夜风送来寒意,吹走温情,昨昔兄弟转身短兵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