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一滴滴水滴落下的声音仿佛重锤般敲击着胀痛的脑袋。
“臭要饭的!敢偷吃大爷家的狗食!去死吧!”——凶巴巴的喝骂声伴随着狠厉的毒打声响起在记忆的最深处。
不过是饥饿难耐,偷偷吃了一点一户富人家门口的一碗狗食,却招致主人惨无人道的虐打。很多时候,连他自己都在怀疑,自己身处的究竟是不是人间?
“啊…”多日来遭受的人情凉薄早已令他心灰意冷,再也不愿低头向任何人去作卑贱的乞求。
“踢死你这个臭要饭的…”暴戾的华衣男子一脚脚踢在他羸弱的身躯上,粗鄙的辱骂声伴随着肮脏的唾液滔滔不绝地从他的大嘴中喷薄而出。
“这样踢下去这孩子迟早会被踢死啊!哎!”四周围观的人群小声地议论着,纷纷对那个孩子表达一丝怜悯之意,但却没有一个人敢挺身制止,因为巨大的无奈与怯懦早已布满他们的脸。
“哼!”华衣男子从鼻腔内冷哼出声,眉眼中极尽轻蔑地冷睨着周围麻衣布衫的百姓,高扬起的嘴角忽然浮出一丝冷笑,“老子家财万贯,别说踢死一个臭要饭的!就是把你们这些贱民通通踢死也赔得起!”
“你…”周围的人们群情激愤,却是敢怒不敢言——大家都清楚这个财大气粗的富人并非他们这些穷苦百姓可以得罪得起的。于是,纷纷摇着头散开了。
“呵呵!”见四围的百姓被自己三言两语便给恐吓走了,华衣男子更加嚣张,表情愈加狰狞,下脚愈加狠毒,猛踢上他的肋骨,“臭要饭的!去死吧!操!”
“啊…”他有气无力地从咽喉里嘶吼了一声,一股浓腥的热血随即从口中涌出,鲜红的血液滋润着干裂得毫无血色的嘴唇。
滚烫的液体忽然融开了他早已封冻的双眸,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纵横了满是污垢的脸。
那一瞬,他忽然想到了死亡。
如果活着便是一直在遭受这永无止境的罪辱的话,那么死亡,何尝不是一种痛快的解脱呢?
他微抬起朦胧的泪眼瞄准了距他不到一丈远的一根朱红石柱,忽然低吼一声,用肮脏却稚嫩的双手死死地撑着坚硬的石板地奋力向那根能助他解脱的石柱爬去。
“想死!”华衣男子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一把将他拎起猛力一扔,扔出好几丈远,然后龇牙咧嘴地咒骂道:“真他娘的晦气!你这个死要饭的要死滚远点死,莫死在大爷府前,脏了大爷的地!”
“呜…呜呜…”他终于泪流满面并以额撞地,巨大的苍凉与悲痛瞬间从心底迸发,贯穿胸腔,直抵脑颅。
他恨所有人,包括他已逝去的爹娘——既然给不了他安定的一生,又何必召唤他来到这个污秽的尘世。
额头与石板地交击的声响响彻在他的颅腔,磕破的额头渗出了鲜红的血。但此刻的他仿佛已经感知不到任何疼痛了,肉体上的疼痛与心底的剧痛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满额的血污缓缓滑落进他湿润的眼眶,却永远无法污染他纯澈的眸。
“爹爹,他怎么了?”忽然,一个仿佛银铃般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膜,带着莫大的疑惑与关切。听声音,应该是一个纯真的小姑娘。
“他可能是饿了!”一个慈祥得近乎关爱般的男声随即响起。
“噢!”小姑娘似乎是恍然得点了点头,然后慢慢地走到他的跟前,蹲下身注视了他一会儿,才试探着将手中的一只纸包递到他面前,“哥哥,这两块绿豆糕给你吃!”
他头也不抬地一把从小姑娘手中抢也似的拿过那只纸包,滴着泪狠狠地咬了下去,宛若在咬自己的仇人,甚至连纸包都被撕咬去一大半。
小姑娘睁着一双潋滟大眼好奇地看着饥不择食的他,轻声问:“哥哥,你家里没吃的吗?”
他正大口嚼着绿豆糕的牙齿忽然僵了一僵,怔愣了片刻才一边细嚼着口中的绿豆糕一边沉声道:“我爹娘都去世了!”
“啊!”小姑娘好像显得很吃惊,小嘴几乎无意识地张大。
“爹爹,我们把这个无家可归的哥哥带回家好不好?”许久,小姑娘才撅着小嘴向站在她身后的父亲提出请求。
“这…”她的父亲好像有些为难,眉头微微皱起。
“槿儿求求爹爹了!”聪明的小姑娘看出了父亲有些不情愿,赶紧又恳求起来。
“好!爹爹答应槿儿,不过我们得征得这位小哥哥的同意才行啊!”她的父亲终归还是一位仁善之人,在女儿的一再请求之下,终于还是含笑应允。
“呵呵!”小姑娘顿时欣喜地笑了起来,声线清润甜美,仿佛含苞待放的朱槿花一般迷人。她随和地向他伸出温善的小手,“哥哥,跟我们走吧!”
他的视线顺着小姑娘莹白柔嫩的小手缓缓看向清甜的面容,她扑闪扑闪的明艳大眼里充满了友善的光。
“不…不!不!”他忽然像受到了某种刺激般以臀为脚向后缓缓退去。
“怎么了?”不明所以的小姑娘惊愕地盯着他,有些手足无措。
“呜…”他下意识地伸手抱住前额,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挥着泪逃也似的瘸步而去——他憎恶自己的脏污,他不愿让那个纯洁得仿佛朱槿花一般的小姑娘一再地目睹自己的凄惨。
——像朱槿花一样随和的小姑娘,朱槿,我记起你了!可惜,已经太迟了!
忽然有一盆冰水泼在自己的脸孔上,正是这醍醐灌顶的一泼令他昏沉多时的神智渐渐清醒。诸葛南沙缓缓睁开酸涩的双眼,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挣脱了出来。
然而入目的却是一张狞笑得近乎扭曲的脸,这个自称诸葛风的人,温文尔雅的面容之下却隐藏着一颗道貌岸然的心。
“这是哪!”诸葛南沙用力挣扎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手早已被结实的绳索吊在了身后的两根木柱上。
“呵呵…当然是在我府上的地窖里!”诸葛风谈笑着将拇指上的玉扳指缓缓取了下去,扬手砸在诸葛南沙的脸上,语气冷酷道:“这个破扳指还给你!”
“你这个卑鄙小人!”诸葛南沙愤怒地左右挣扎,企图挣断绑着自己的绳索。
“臭道士!敬酒不吃吃罚酒!”诸葛风目光一冷,反手将身后铁炉里将烧得发红的烙铁抽了出来,狠毒得将滚烫的烙铁抵在诸葛南沙的胸口。
“哧…”一长声烫破衣服与肉体的声音在格外死寂的地窖中响起,刺鼻的焦糊味灌满鼻腔,诸葛南沙咬着牙嘶吼起来,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起来,额头上也顷刻渗出大片的汗珠。
“放开我!你这个混蛋!”双拳攥紧得指骨快要碎裂,诸葛南沙喉咙里发出近乎野兽般的咆哮。
“放开你!”感觉手中的烙铁似乎已经渐渐冷却,诸葛风冷哼一声扬手将那把烙铁扔落在地,然后捏了捏指骨,猝然握拳打在诸葛南沙的侧脸上,并将他的道冠打落在地,绾起的发髻也随之松散开来。
诸葛南沙闷哼了一声,垂下了头颅,口中鲜血直流。
“看着我!”诸葛风忽然粗暴地一把抓起他披散的头发,硬生生地将他的头扯起与自己对视,“朱槿那个贱人知道我不是真正的诸葛风,被我用毒药毒疯了!可是你,必须得死!不过,也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非要多管闲事!哈哈哈哈…”
诸葛南沙瞳仁里仿佛燃起无法熄灭的怒火,从喉咙里一字字嘶吼道:“你这个禽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是么!”诸葛风森冷一笑,眼中有逼人的杀气在翻涌,袖中缓缓滑下一柄锋利的匕首。
然,就在这时,地窖的门忽然被人用力拉开了,刺目的天光瞬间涌了进来。
“谁?”诸葛风惊恐地回身喝问。
“诸葛风,快放了他!”仿佛朱槿花一般的女子手持长剑,迈着倩步顺阶而下。
“你…”诸葛风瞠目结舌地伸出手指着来人,双腿竟不由自主地有些发颤。
“诸葛风!你一定很意外吧!其实我根本就没有疯!我装疯是因为想找一个机会杀死你!”朱槿看着已经惊呆了的诸葛风,冷冷地说着与他明艳容貌格格不入的话语。
“杀了我!”诸葛风这才回过神来,眼神微微一变,讥讽道:“就凭你!”他狂笑着举起手中的匕首冲向那个纤弱的女子。
“铮!”兵刃交击的长响,短小的匕首压制住女子双手握起的长剑,缓缓滑下。女子的咽喉凭空多出一条血痕。
长剑在喷涌的血花中“铛”地掉地,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不知是在叹息还是在怨愤——她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却为何要孤身涉险?
女子目光哀婉而深情地看向诸葛风身后不远处那个被吊在石柱上的小道士,唇角漾起一丝不明的笑意。
——南沙哥哥,为什么我们的一生注定是一再地错过!如果那天,你愿意跟我回家该多好啊!
诸葛南沙含着泪对着女子满含深意的目光,他想嘶喊,他想嚎叫,然而直到女子缓缓倒地时却只有两行凄凉的泪水缓缓滑下他的面颊。
“这个贱人死了!该轮到你了!”诸葛风忽然狰狞地一转身,握着沾满血迹的匕首缓步向诸葛南沙逼近。
“施主,请刀下留人!”忽然,从地窖门口传来一声空明的声音,一个黑影随之飞掠而进,一瞬刹便掠到诸葛风面前。
诸葛风目光一抖,惊恐万分地注视着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一位白须飘飘,手握拂尘的老道,冷冷发问:“你是谁!”
“施主!多行不义必自毙!善恶皆有报,只是时辰未到!贫道奉劝施主早些放下屠刀,弃恶从善!”老道士肃穆地注视着眼中杀气毕露的诸葛风,劝言道。
“师傅!”诸葛南沙忽然惊讶地喊了一声。
“哦!原来你是他的师傅!很好!那今天我就送你们一起归西,好让你们续尽师徒缘分!”诸葛风不怀好意地冷冷一笑,手中的匕首忽然闪电般刺向面前的老道。
老道士有些失望地低低叹息了一声,嘴唇轻轻动了动,仿佛是在念什么咒语。
“哐当!“诸葛风手中的匕首忽然掉落在地,他以手扶额,身形仿佛也有些不稳地前后摇晃了几下。
老道阖眼举起手中的拂尘兜头甩击在诸葛风的头颅上,诸葛风忽然狂笑不止地摇晃起自己的头颅,直到变得披头散发,嘴里还一直在念叨着:“我杀了朱槿!我杀了朱槿…”然后疯疯癫癫地跑了出去。
“不仁之人,必遭天谴!”看着诸葛风的背影,老道士感叹道,然后转身解开了绑住诸葛南沙绳索。
诸葛南沙快步冲到朱槿的尸体前,泪流满面地托起她的头颅,她的眼角还挂着清莹的泪珠。
“师傅,求求你救醒她!”诸葛南沙嘶声大哭着跪行到老道士面前,哀求着抱住老道士的双腿,“您是圣人,一定有办法的!求求你!”
“南沙,人死不能复生,为师怎可拂逆天意!况且,即便她活过来,她身边的一切都已然失去,那么,你认为她会活得幸福吗?”老道士慈祥地看着诸葛南沙,摇头叹息道。
“呜呜…”诸葛南沙暗暗思忖着师傅语中的深意,终于缓缓抬起手颤抖着抚合女子失去神采却依然不肯闭合的双眼,有巨大的不甘残留在她的眸底。
“走吧!南沙!”老道士催促着悲痛欲绝的诸葛南沙,叹息道:“今世你注定是与她无缘的!快走吧!朱老爷和官府的人马上就要来了!我想你应该不愿见到他吧!”
——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有缘分这么一回事!而我们,注定此生无缘!
老道士仅用一言便叩响了诸葛南沙的心扉,他缓缓站起身来,敛去心中的悲恸,沉声道:“走吧!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