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厅堂正壁上悬挂着一副松鹤图,厅上首摆放着一张做工精细却稍有些古旧的八仙桌,两侧依次摆放着四套样式相同的古旧桌椅,因漆上了红漆所以看不出是何种木料制成,整个厅堂内弥漫着一股古色古香的气息。
“南沙兄台,请坐吧!”就近拣了左侧靠近厅门的座位,诸葛风彬彬有礼地伸手指了指座椅劝坐。
诸葛南沙并未拘礼,点了一下头便敛襟而坐。诸葛风也跟着坐下,并扬声喊道:“上茶!”
不消片刻,一名小丫鬟便端着茶盘,将两杯刚沏好的茶一一摆放在两人面前,便躬身退下了。
诸葛风瞟了一眼诸葛南沙,伸手端起杯盏,摘去杯盖,滚热的茶香蓦地从杯中冒出。他向杯中轻吹了口气,将未沉入杯底的茶叶吹得旋转渐沉,细微的笑意缓缓浮上嘴角,“南沙兄台,寒舍只有这种苦丁茶,还请见谅!不过,这种茶既可以活血脉,又对头胀目眩等顽疾具有一定的防治作用!”
“呵呵…”诸葛南沙笑着啜了一口茶,砸吧砸吧嘴道:“好茶,苦茶虽苦口却益于体魄!不过与我们南海山上的野苦丁相比还是稍差一些!我们南海山上的野苦丁乃是天然生长,比这种苦丁叶片还有大一些,而且耐冲泡,口感清爽、醇厚。是其他地方的苦丁茶难以媲美的。”
“哦!”诸葛风抬眸微诧道:“这么说,南沙兄台是在南海道观修道!”
“正是!”诸葛南沙微笑着将杯盏放回桌上,忽然长身站起,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正若有所思的诸葛风,“风兄,不如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诸葛风闻言不由皱了一下眉头,目光流转不定,却仍礼貌地看向诸葛南沙,似笑非笑道:“在下洗耳恭听。”
诸葛南沙负手踱到门口,展目于开遍满院的各色朱槿,眸光迅速觅见那个被花丛掩映的女子,那样的甜美与纯真,仿佛不属于这个脏乱的尘世。许久,才转身凝神细视着那个正仰脖饮茶的男子,终于开始讲述:“很多年前,在儋州西部沿海有一个小渔村,村子里有一户诸葛姓人家。家中的女主人在生出婴孩不久便由于失血过多而不幸逝世。一向疼爱她的丈夫当时悲痛欲绝,几欲挥刀自刎。但一看到那个嗷嗷待哺的婴孩便又痛哭着放下了自己手中的刀刃,正是这个婴孩成为了男主人继续活下去的全部动力。”
诸葛风轻轻荡着杯盖,似听非听、不言不语。
诸葛南沙用尖利的目光看了诸葛风一会儿,才继续道:“男主人含辛茹苦地抚养着那个婴孩,转眼已是垂髫。然而,终究是造化弄人,多年来男主人为了将自己的婴孩得到更好的生活,一直是拼尽全力去做活,身染重疾却还浑然不知。终于在一个狂风暴雨的深夜,他在榻上狂咳吐血,生命垂危,不知是何种力量支持着他嘶声唤醒尚在睡梦中的孩童,并将藏在枕头下的一个扳指交给了自己的孩子,并叮嘱他去这个扳指内壁刻着的一个人的名字。据说,此人是男子昔年的一位至交,看在与男子交情的份上,此人定会悉心照料至友的遗孤。虽是垂髫孩童,但孩子很快便发现父亲的不对劲,终于痛哭失声。
弥留之际,男子含泪看着自己还未长大成人的孩子,喃喃:‘孩子,爹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娘!’说完这句话,男子才依依不舍地阖上了眼帘。”
诸葛风不知何时已用右手握住左手拇指上的扳指,眼中神色瞬息万变。
有冷冽的寒光闪现在诸葛南沙的眸底,他直直的注视着诸葛风交叠在一起的双手,似是在强忍住心绪的波动,深深呼出一口气,又道:“那个孩子在父亲去世后,失声痛哭了一夜,这一夜,仿佛有一声那么漫长。直到天明,被他的哭喊声吵扰了一夜的邻居们推开了他的家门才发现已经死去的男子和哭得不省人事的孩子。之后,好心的邻居们为男子立了一座坟冢,就在他死去的妻子的坟冢旁。
那个懂事的孩子在为亡父守了很多天的灵后,终于拿起父亲逝世前交给他的那只玉扳指,并用一根细线将那只玉扳指挂着脖颈上,带着一种苍凉的心境离开了家去寻找那位父亲的至交。可是…”
说到这里,诸葛南沙忽然停了下来,有火焰一般的光浮现在他的双瞳中,“可是到了儋州后,他遇到了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小乞丐。那个乞丐觊觎他胸前的玉扳指,觉得会值些钱,便尾随他到了一个四下无人的小巷。一拳打晕了那个孩子,抢走了那块玉扳指。”
“那后来呢!”诸葛风笑对上诸葛南沙满是怒火的瞳孔,低声问。
“后来,那个孩子醒来后立刻发现了自己胸前的玉扳指被人摘去了。但他并没有哭,因为他早已记下了那只玉扳指上刻着的名字。聪明的他便向路人打听,经过多方的打听,他终于找到了他父亲的那位至交的府宅。他满怀激动地叩响了府门,立时有一位肥头大耳的人开启了大门。当发现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敲的门是,语气中满是厌恶地呵斥道:‘小乞丐,要饭到别处去!’说罢,便忿忿地准备关上府门。
那个孩子急忙解释道:‘我不是要饭的!是我爹让我来找你的!我爹说你是他的至交。’那个孩子纯真的瞳孔里塞满了期待。
然而,预想中的热情并没有呈现在那个人的脸上。那个人却是冷冷一笑,飞起一脚将那个孩子踹倒下台阶,冷声道:‘臭乞丐,像你这种人老子见多了!你爹跟老子是至交!我呸!’冰冷的府门随之关上,将那个孩子阻绝在外,同时也破灭了那个孩子心中的所有希望。
曾经有那么一瞬,那个孩子想过死亡。但权衡再三,他还是没有选择去向残酷的命运低头!
再者,毕竟自己空口无凭,唯一的信物也被自己弄丢。
后来,那个孩子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流落在了街头,最终沦为了一个乞丐。”
诸葛南沙目光冷锐地盯着诸葛风,但诸葛风却也不躲避他像盯着仇人一般的目光,泰然自若地端起了杯盏,轻轻荡起杯盖,同情道:“这个孩子真是可怜啊!”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诸葛南沙忽然扬眉一笑,语气顷刻变得仿佛重生般欣悦,“在流浪了三十三天之后,忽然有一位云游的道长出现在了那个孩子面前,慈祥地问他:‘孩子,贫道见你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灵气,必是有天生的道根。今日你我相遇也算是一种缘分,贫道想收你为徒,日后跟着贫道一起修道。不知你可愿意?’
已经有多日未曾进食的孩子听说有人愿意收留自己,当即高兴地点了点头。
那个道长见男孩爽快地答应了自己,捻须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只已经冰冷的馒头递给了早已饥火烧肠的孩子。
男孩千恩万谢地从道长手中接过那只救命馒头,狼吞虎咽地大口吃了起来。然而,不知为何,滚烫的泪水却忽然从孩子干净的眼眸里汹涌而出,洒落在冰冷的馒头上。
道长见状,不由一愣,随即掐指一算道:‘徒儿,我们真是有缘啊!你我皆姓诸葛!不过,你的名字里有一个风字!风本属飘动不定之物,预示着你的一生都是居无定所、颠沛流离!此名不好啊!为师名叫南海,从今往后,为师给你改名南沙如何!南沙,是南海最南端的一片岛礁群!那里荒无人烟,却是一片安宁祥和的宝地!’
那个孩子惊讶地看着这位神通广大仿佛神一样的道长,缓缓吞咽下口中混合着泪水的馒头,许久才想起叩谢师傅。”
“哈哈哈…”诸葛风忽然大笑着站起身来,“那这个故事的结局也还算不错啊!”
“是啊!的确还算不错!”诸葛南沙平静地接口道,然,眼中的神色却是冰冷的,“不过,今日那个已经长大的孩子忽然发现当年将他阻绝在门外的人并不是他父亲的至交,仅仅只是一个管家。而当年抢走他玉扳指的那个乞丐却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甚至连他的姓名也被那个乞丐盗用!”
诸葛风的脸色瞬间苍白,有狠戾之气浮现在他的瞳孔里。
“今天,我必须将事实公诸于众!”右手不知何时已握住了肩上的剑柄,诸葛南沙尖锐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面前这个仪表堂堂的男子。
“呵呵!”诸葛风微微苦笑,眼中神色暗了下来,“对!是我夺走了本该属于你的一切,不过,”他的脸上忽然一变,有细微的冷笑浮上眼角,“你没机会再夺回去了!”
此语一处,诸葛南沙立刻机敏地拔剑向后退跃一步,却终究还是迟了。只觉太阳穴一跳,浑身瞬间变得疲软下来,“铮”,剑尖顶地,他以手拄剑,脸色惨白如死。
那杯喝去大半的茶水还在冒着丝丝热气,诸葛南沙无力地瞥了一眼,顿时恍然大悟:“茶里有毒!”
一滴一滴不甘的热泪从他缓缓阖紧的眼角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