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琼州岛儋州大街上。
“啊!啊!啊…”熙熙融融的街道上,忽然有一位青丝凌乱的女子双手抱头,躬着身子,像一只发狂的小鹿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嘴里不时发出“啊”的尖叫声,似乎受到了过度的惊吓,以至她的身体都在微微地颤抖。
“你这个贱人!快给我站住!老子抓到你定打断你的狗腿!”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阴鸷凶狠的喝骂。顺来声音传来的方向挢首看去,原来是一个锦衫男子,此人双目狭长,眉毛不浓不淡,衣衫极为干净,整个一儒雅之士。却不知为何要对一个弱女子沿街追骂,实在是令人费解。
终于,那个狂奔的女子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踉跄着摔倒在地。
男子疾步走到女子面前,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冷笑,忽然飞起一脚踢在女子的小腹上。
女子急忙捂着小腹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脸上的惊惧之色更甚。
“贱妇,你跑啊!怎么不跑了!”男子神情狠厉地在女子身旁蹲下身来,一把抓起女子凌乱的青丝,纤细的手指一再地用力,拇指上套着的玉扳指深深地硌着女子的头皮,那是一只翠绿色的玉扳指,一看那光润的色泽便知价格定然不菲。
似乎是极度痛苦,女子的用玉手握住男子拎着自己头发的手,眼神里满是乞求的神色,但嘴里却只是含混发出“啊啊!”的颤音。
“啪!”狰狞的面目顷刻间毕露无遗,男子忽然扬手一巴掌掴在了女子娇嫩的脸颊上。霎时,五个鲜红的指印赫然呈现,嘴角也沁出了血丝。
对这样的情形早已司空见惯的路人,都是选择了视而不见和避而远之。
“啊…”清莹的泪水从女子的丽眸中长滑而下,然而,从她的眸中并没有看到一丝仇恨之色,更多的只是隐忍与无奈,以及哀求。
这究竟是怎样一位女子,面对这般侮辱与暴力,竟能做到无怨无恨!
男子一手揪着女子的青丝,另一只手狠扇女子的脸颊,龇牙咧齿地咆哮出了殴打女子的原因:“你这个贱妇,竟然死性不改!一再背着老子偷汉子!”
有宋一朝,礼教大防最是严谨,这妇女不守贞操更是为人所不齿。所以当这男子当街殴打这失节妇时,街坊们无不是唾弃不已,更别提会有人上前劝解一句。
“你们说这朱槿小姐都已经疯了,怎么还偷汉子呢?”
“这姑娘打小一直都是温婉秀丽的,谁曾想会干出这种败坏门风的事啊!”
“说起来也真是奇怪啊,自从朱老爷收养了诸葛风这个女婿没几年,朱槿便突然疯了!要说这诸葛风呀!听说他的父亲与那曾老爷是至交,后来死了,留下诸葛风这么一个遗孤。这朱老爷一向有情有义,不仅没有反悔与诸葛家自小定的亲事,还收养了诸葛风。”
“这朱小姐忽然得了失心疯,诸葛风也没嫌弃,便与她拜堂成了亲!谁知成亲后,诸葛风亲眼看到朱小姐多次偷汉子!你说这都疯了,她又能知道些什么呢!”
在路边一个早点摊前吃早点的几名男子低声地讨论起来,言语中不乏叹惋之意。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诸葛风、朱槿。”坐在那几位男子旁边一张桌子上一名小道士低声重复了一下那几名男子的话语中令他记忆最深刻的两个名字,微微瞥向那边一眼,星辰一般明灿的眼眸里闪烁着异样的光。
“唉?那桌的客人呢?”忙得晕头转向的早点摊老板娘一边把自己脏兮兮的双手往面前的围兜上揩,一边急匆匆地向那张还没付钱客人便溜之大吉的桌位走去。
然,还未等她走近那张桌位,便有一道银色的亮光闪过她精炼的眼眸前,“哎呀呀!这位客人出手可真阔绰!才吃了一个绿豆糕和一碗豆浆便给了一两银子!”老板娘方才还愁眉锁雾的脸上顷刻间笑逐颜开,一把抓起那位恩客丢在桌上的银子,乐不可支地翩跹起了舞。
“你这个****!老子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街道中央,那个男子仍然在有一下没一下地狠抽着自己妻子耳光,下手之狠毒完全不止在教训。女子原本胜雪的嫩颊上此刻竟被抽得发紫,还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被男子尖长的指甲刮出了几道血痕。
“呀…”男子忽然发现自己蓄满力的手臂被人硬生生掐住了,抬眼看去,原来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小道士,他玉冠束发,眸中含笑,一眼看去便是一位儒雅之士。不过,他肩头探出一柄古木剑柄却顷刻令人悚然。
“这位道长,在下教训自己不忠的妻子应该与您无关吧!”男子微微眯眼瞥向小道士紧握着自己手腕的手,一丝不悦从眼角沁出。
“这位仁兄,这位姑娘不过是一位纤弱女子,您何必出手如此之重!”小道士微笑着将头探向男子的耳边,低声说道,并缓缓放开了男子紧绷的手腕。
“救命!”趴在地上的女子直直地盯着小道士,然,目光却是涣散的。陡然站起身一头扑进小道士的怀里,浑身打着哆嗦,似是惊吓过度。
女子的身上有一股淡雅的幽香,虽发丝凌乱,衣衫不整,仍难掩其脱俗与洁净的美,就如朱槿花一般,自有一番明丽清雅的高华气质。如果她没有疯病的话,不知会有多少男子为之倾倒。
男子轻轻揉捏着自己的腕肌,心想这小道士年纪轻轻手劲却是大得惊人。于是,声音阴郁地问了一句:“不知这位道长尊姓大名?”
“在下诸葛南沙!”小道士恭敬地向男子抱了抱拳。
男子的眼中蓦地露出异样的亮光,旋即轻轻抚掌道:“原来你叫诸葛南沙,这么说我们乃是本家呀!在下也姓诸葛,单名一个风字。”
“原来是诸葛,”诸葛南沙忽然有一丝怔愣地注视着面前这位倜傥的男子,目光却是复杂万分,略一停顿道:风兄,幸会!”
“哈哈哈…”诸葛风忽地仰脖长笑,“南沙兄台,想来今日也算是缘分,不如到寒舍小坐片刻,为兄也略尽一下地主之谊!”说罢,不等诸葛南沙回应,他便恭敬地伸出手臂作邀请状,那只翠绿色的玉扳指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闪亮,分外惹眼。
“恭敬不如从命!那就打扰风兄了!”诸葛南沙抱拳回应,目光闪动,随即指着畏缩在自己怀中的女子道:“这位姑娘方才被风兄狠狠地教训了一下,可能受了伤,还得劳烦风兄给背回府上!”
“哦!那是自然!再怎么说她也是鄙人的妻子嘛?就算她不忠,鄙人也不能不义啊!”诸葛风忽然大改之前的狠厉,道出一堆肺腑之言,继而皮笑肉不笑地走近女子身边,不由分说便将女子拦腰抱起。
惊魂方定的女子忽然又不由自主地被自己的丈夫抱起,脸上的恐惧之色大盛。刚想挣扎,却见诸葛风笑着把嘴轻轻贴近女子的脸颊调谑般地吹了一口气,女子顿时温驯了下来。
“南沙兄台,让你见笑了!”轻易制服了自己发疯的妻子,诸葛风轻描淡写地一笑,“走吧!”
诸葛南沙缓步跟随着诸葛风走过熙攘的大街,在绕了几个巷陌之后,终于在一处古朴的府宅前停下了脚步,这座府宅的院墙是以海砂与珊瑚等筑成,典型的儋州建筑风格,因此墙面粗糙潮湿,长年爬满青黑色的青苔与藻类植物。不过,朱门却是擦拭得干净清爽,由此可看出主人的细致。
迈入府内,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簇簇丰颖的朱槿花,有红、粉、白等常见的品种,更有淡黄色的珍品,怡人淡雅的芳香飘散在整个庭院内,令人心旷神怡。诸葛南沙恍然产生一种宾至如归之感。。
横躺在诸葛风臂膀上的女子不知为何忽然挣扎着落脚下地,喜不自禁地冲到了花丛中,纤指轻抚着一朵朵鲜艳的花儿,仿佛在抚摸自己的孩儿。
朱槿,这个与朱槿花同名,又如朱槿花一般婀娜的女子其实不正和朱槿花一样么,虽然外面看起来娇弱得不堪一击,然而却有着坚韧不屈的性格。
“姑爷回来啦!”一位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忽然眯缝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从厅内跑了出来,他的脸上长满黑色的胡楂,他打量着诸葛南沙问:“这位是?”
“哦!管家,这位是诸葛南沙兄台!我与他刚刚结识,便请他来府上坐坐!”诸葛风忙笑着介绍道。
“原来是诸葛道长!”这位胖管家略略向诸葛南沙拱了拱手,便恭敬对诸葛风道:“老爷刚刚有事出去了,姑爷还是先带着诸葛道长去客厅稍事歇息,我马上让丫鬟为你们沏茶。”
“噢!知道了!”诸葛风缓缓摩挲着那块玉扳指,瞳孔陡然凝聚,斜觑了一眼正蹲在花丛中的朱槿,“你看好小姐,可别让她再到处瞎跑了!”
“是!”似乎不敢对上诸葛风冷锐的目光,胖管家垂首应道。
“南沙兄台,请!我们到厅内坐下好好聊聊!”转瞬,诸葛风便恢复了温和的表象,伸臂指向厅堂的方向,嘴角噙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