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些时日,落芸终究是出于无奈地差人把高耿忠无理要求缴纳的赋税一文不少地全部交清了。
怎么说呢,身在那样一个黑暗的社会,毫无怨言地服从是可以继续生存下去的保障。
公元1119年的新年就在荆城人被新任知县高耿忠敲骨吸髓地剥削中悄无声息地到来了。但勤劳、淳朴的荆城人并没有因为残酷的剥削而沉于悲恸,他们仍旧兴高采烈地张灯结彩去迎接崭新的一年,虔诚地企盼来年可以风调雨顺、幸福安康。喜庆之色溢满了每一个荆城人的脸上,似乎曾经遭受的所有苦难对于此刻来说都显得微不足道与不值一提。
不仅是荆城人,似乎全天下的人都喜欢用片刻的欢愉去淡却曾遭受的长久的苦难。
新年伊始,本该是合家团聚絮叨家常之时,却有一人踏着遍地爆竹残屑,步履匆匆、穿街走巷,不知赶往何处?
此人正是秦寿。
走在久未踏足的熟悉街道上,路遇一张张喜笑颜开的面容,心头竟突生出莫名的惆怅。
——每逢佳节倍思亲!别人没有亲人也就罢了,而自己有亲人却不懂得去珍惜,就是一种不可原谅的罪过!而今父亲身在何处?是生是死?竟也无从知晓,世间最痛心的事莫过于此了!
——父亲,你到底去了哪里?要如何才能找到你?希望找到你的那一日不会太迟!
不知绕过多少巷陌,终于来到了昔日的家门前。昔日院门上的匾额黄铜制书“秦宅”已经被替换成了鎏金的“高府”。
——连自己的家宅居然也被高耿忠那个狗官据为己有了!
秦寿暗暗攥紧了双拳,指甲几欲嵌破掌心,硬是压制住了心下翻江倒海急欲爆发的怒火。不禁潸然长叹:“但看那满城欢愉,却与吾无关,昔宅已成仇家府,明朝春风谁来渡。”
扬面迎上冷冽寒风,打一壶烈酒漫步于巷道,怅然若失猛灌入喉。此刻,或许只有酒才能使自己愤恨而颤抖的心归于平静。
“秦兄台,请留步!”许是酒入愁肠添多愁,恍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唤,秦寿纳闷地转过身,正对上一双好似烛火般的温热眼眸,顿觉暖至心底。
却见那人眼含莫名笑意,作了个噤声手势,轻轻拉起秦寿的手道:“请随我来!”
秦寿方也不假思索地便跟随那人拐进了一个小巷中。
那人谨慎地四下环顾一圈,似乎是想确定一下有无可疑之人跟踪,这才拱手向秦寿行礼道:“秦兄台,在下秦山,是荆城一小商人。”
“阁下认识我?”秦寿疑惑地看着面前这位皮肤黝黑,目光敏锐,一看就是经常走南闯北之人。
却听秦山笑出声来,“荆城首富秦仁的儿子秦寿谁人不识!”却又话里有话地浅蹙眉峰道:“只不过秦家被官府抄家后,秦老爷和秦少爷你都不知去向。今日得见秦兄台,真是三生有幸啊!”
似乎心中的伤疤又被人撒上了一把盐,秦寿感觉心脏陡然一痛,于是,猛地灌了一口闷酒,沉声道:“在下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在青楼打杂的下人,恐怕令阁下失望了!”
“秦兄台不必沮丧,在下今日遇见你,是想与你商议一件大事!”秦山说着又警觉地四下张望了一圈,声音压得极低道:“秦兄台,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请随我来!”
秦寿跟随秦山来到了一座隐于诸多民居后的一所别院。院内叶落成堆,物品堆放芜杂,杂草缝生,想必此院必定久无人居。
秦山鬼鬼祟祟地探首往外环视了一圈后才迅速关上大门。步至堂屋内,秦山忙招呼秦寿落座,然后又泡了一壶热茶给秦寿倒上。
秦寿端坐了下来,目光无意识地四下观察了一圈,发现堂内是蛛网横生,便浅啜了一口热茶,装作随意问道:“秦山大哥,你这家中怎么没有个妇人呢?”
闻言,秦山轻笑,“鄙人四海为家惯了,怕娶了妻妾后,会连累人家。再说,大丈夫应轰轰烈烈地成就一番大事业,何必早早成家!”
“那秦山大哥找在下所谓何事呢?”秦寿凝眸视向秦山,言归正传。
此话一出,却见秦山的双眸中仿佛突地燃烧起了一场熊熊烈火,映照着秦寿明澈的双眸,遂义正词严道:“当今皇帝荒淫无道,花石纲更是祸国殃民。更有蔡京、高俅等一干奸佞臣子为虎作伥,他们嫉妒贤能,闭塞门路,非亲不进,非财不用!各地还有无数贪官污吏欺压百姓,导致现今民不聊生……”
“这与我何干!”秦寿满不在乎地打断秦山的慷慨言辞,继续悠悠地饮着热茶,只以余光瞥着他举动。
秦山灼热的目光仿佛被当头浇下一桶冰水,泠然冒出寒气,忽地长叹了一口气,言语亦有些暗讽道:“秦兄台,难道你被高耿忠那个狗官迫害得这般凄惨,你就认命了?”
万言不及此一语入得秦寿的心坎,他当即重坠杯盏于桌,恨声争辩道:“我怎会认命呢!”
秦山见状,眸中亦添几许柔和笑意,循循善诱:“秦兄台,在下去年一直在外经商,目睹了多起官逼民反的事件。其中有一个叫宋江的大英雄带领了一大批穷苦百姓在京东西路梁山泊建立了一支义军,他们四处劫富济贫、惩治贪官污吏,深得人民的拥护。”
秦寿此刻终于茅塞顿开,原来这秦山是个“恐怖分子”啊,怪不得他神神秘秘的呢!这“恐怖分子”在如今若被官府查出,下场可是非常凄惨的,这荆城前任驻军统领名政因被怀疑勾结“恐怖分子”而被斩首示众就是典型的例子啊!
秦寿自忖片刻,神色之间,并未露出太多讶色,继而慎言问道:“秦山大哥,这么说,你是……”
秦山瞬地敛去眼中笑意,肃然道:“实不相瞒,在下确是一名义士。并且去年我有幸与宋头领等众位英雄好汉们共同干过一些轰轰烈烈的大事!”
“那你…还回荆城来作甚?”秦寿有些费解。
秦山随即露齿一笑,缓缓道:“在下此番回荆城,就是想在家乡建立一个英雄会,专门吸纳那些被官府逼迫得走投无路的乡亲们加入,待时机成熟时便揭竿而起!”
“那你找我…不会是?”秦寿诧愕地用手指了指自己,有点难以置信。
“对!”秦山蓦地站了起来,眸中满含坚定之色,似乎认定秦寿一定会认同他的想法,“在下知道秦兄台你被高苟那个狗官害得家破人亡,凄惨落魄。所以,在下相信你一定不会放过任何复仇之机!”
兀自思忖了片刻,秦寿不觉低声打探道:“那现下已有多少人加入了英雄会?”
“如果秦兄台加入的话,正好二十人。”秦山果然是走过江湖的人,深谙他人的心理,这一句话既回答了秦寿的问题又似乎在拉拢他入伙。
“才二十个人!”秦寿的脸色倏地变得凝重起来,权衡之下,似乎不太愿意铤而走险,“荆城常驻军有近万人,再加上些许乡兵。你这二十个人去揭竿不是找死吗!”
“哎!秦兄台,在下说的是而今只有二十人。但过不了多久,在下相信定会有大批走投无路的乡亲们加入。”秦山目光一凛,唇角微扬,洒然笑道:“况且,到时我们又不是与官兵硬碰硬,我们揭竿起义后可以一路北上与梁山英雄们会合。到那时,与众英雄们共谋大事!”
“那恭敬不如从命!在下愿意加入!”经不起秦山的软磨硬泡,秦寿终于一咬牙下定了决心。
“好!欢迎你,秦兄台!”秦山当即展眉笑起,恭敬地向秦山抱起拳,神情颇有替天行道的豪迈,“从今往后,你我共同解救荆城被高耿忠压迫的百姓们!”
两人志气相投,相谈忘时,从陈胜吴广揭竿到历代舍身取义之士,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或许就从此刻开始,秦寿的命运发生了改变。
但是,他并不知道这改变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因为他抬起头看,会发现盘踞在荆城天空中的阴霾从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