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午夜,叶信才从太尉府蹒跚而出。
似乎有些不胜酒力,小酌三杯,已然一脸微醺。心若存愁苦,酒入愁肠愁更愁!
州桥夜市,凄迷的华灯下人影憧憧,青楼门前拉客的鸨儿打扮得妖娆妩媚,笑容满面地呼唤着形形色色的过往路人。
那些自命清高者却是厌恶地避开匆匆绕至后门,而那些下流龌龊者却是不请自来,一路淫笑着钻进风流窟,连那些小有几分姿色的鸨儿也要拉扯一番后才肯罢手。
然,最值得敬畏的却是那些囊空如洗的贫苦志士,冷睨一眼灯红酒绿的青楼,拂袖而去。
太多太多这样的人因无权无势而饱受世态炎凉,从而婆娑了泪眼、淡泊了名利、看破了红尘……
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哎呦!这位爷!真是风流倜傥、俊逸不凡!”一位体态丰腴的鸨儿忽地看见了摇摇晃晃的叶信,急忙谄笑着冲过来伸手勾住叶信的脖颈,颇有些强买强卖之嫌,“来进来坐坐吧!我们这的姑娘可都是国色天香,包您满意!”虽然眼角已有细纹浮现,但这位鸨儿仍是丰韵十足。
外表俊朗温然的男子忽然性情大变,似是极度烦躁地冲卖弄风骚的鸨儿咆哮道:“滚开!”
鸨儿正在叶信脖颈上肆意探寻的柔荑蓦地一僵,随即一脸惶恐地向后直退了三尺。
冷觑了一眼打着哆嗦的鸨儿,叶信又一摇一摆地迈去了步伐。
“呸!”看着男子渐行渐远的背影,惊魂方定的鸨儿这才想起双手叉腰,不屑地狠啐了一口唾沫,恨恨地辱骂道:“什么东西!穷光蛋装什么清高!”
镰月的光华似美酒,迷醉着人心。
明明对诸多世事不曾挂心,可是心中却是百般纠葛。
很多时候,人沉浮在这个荒乱的尘世中,竟连自己都无法看透自己的心。
人一生或许可以亲历天下万千座城池,却永远无法迈出自己心中的那座迷城。
“啊!”盘根交错的心结折磨得叶信痛不欲生,终于无法克制得当街咆哮出声。
恍惚中,眼前竟浮现出那个女子清丽明艳的容颜,胜过最明媚的晨光,却是转瞬即逝,连触及都是奢求,又遑论得到。
叶信苦笑了出来,低首晃了晃有些不堪重负的昏沉脑袋,自语道:“还是回营房吧!”却在抬眸的刹那,苦笑僵硬在嘴角,眸中有讶色定格。
那是一双本该明净得纤尘不染的眼眸,却被暗红的血潮浑浊原本的明澈,显然,是哭过。
视线渐渐开始偏移,终于不再对上女子惹人疼惜的眼眸,叶信牵强一笑,举步与女子错肩。
“叶信!”女子立即转过身,叫住对自己视若无睹的叶信,深深作歉:“对不起!”
叶信闻言一震,随即缓缓转过身看着女子,眼中甚是无奈。
“真的…对不起!”女子似乎是有些羞愧地注视着叶信,眸中有忧郁的不安。
“呵呵…”叶信忽地惨淡一笑,无尽苦涩在笑声中漾开,眸光渐冷,终于低低发问道:“蔡姑娘,既然你爱的人不是我,为何还要答应嫁给我却又临场悔婚,让我颜面扫地!”
“我…”蔡暄紧咬着下嘴唇,眸中有浅浅的歉意,却是发自心底的真诚,“因为我不想一错再错!也不想伤害你!”
“可你已经伤害到我了!”叶信的眼神越来越冷,声音里也要强力压制的怒意。
“长痛不如短痛!若有朝一日你知道我心里爱的人不是你!岂不是更痛心!”蔡暄蓦地抬眸,眸底隐隐有泪光浮现,终于垂下眼睫带着哭音开口:“我这样做!其实对我们彼此都是一种救赎!对不起!”
叶信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眸光冷冽,直教人不敢正视,忽地冷声喃喃:“秦寿!都是你害的…”
“不!这不关秦寿的事!”蔡暄立即脱口打断,极力地摇着头:“他没有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这个女子的率真顷刻间又展露无遗!
“呵!”叶信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一声,目光流转,最终还是在女子清丽出尘的容颜上定住,感叹:“我真是嫉妒秦寿啊!竟能博得你的芳心!真是好福气啊!只怪我叶信无能呐!”
似是听出叶信言语中渐渐表露出的温和之意,女子略略苦笑了一声,眸底掠过一抹淡淡的忧伤,“可是秦寿他并不喜欢我!他很早便与一位叫落芸的女子定下了终生!”
“什么?”叶信诧然,目光稍稍有些凝滞,忽地敛眉道:“好你个秦寿,竟然为了一个低贱的青楼鸨辜负蔡姑娘对他的一片深情厚意!”
“不是啦!”蔡暄急忙摆了摆手,神色肃然道:“那是因为他是一个有情有义之人!我不怪他!”
“哦!”叶信竟有些哭笑不得,旋即浅笑着打趣道:“想不到蔡姑娘竟怀有如此大的气量!难得啊难得!”
“呵呵!”看出叶信已然放下了对自己的怨恨,蔡暄莞尔一笑,赞道:“我早就看出叶信你胸襟宽厚!今日果然得到了验证!”
“哦!”叶信有些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这才恍然大悟,旋即狡黠一笑,凑近蔡暄耳畔道:“那也要看对何人呢!”
“这么说!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喽!”蔡暄的脸上惊喜莫名,忽地一把拉住叶信的胳膊,眸中清光流转,似是在亟待得到叶信的回应。
“呵呵!”叶信却是不置可否地淡然一笑。
回到位于西华门外的反恐部队营区时,已是子夜时分。征剿梁山回来后,皇上便忽然下令将反恐部队转移到了东京城内以护卫皇城安全。
营区内一片寂静,训练了一整天的队员们早已安歇了,连站岗的队员也轮换了好几番。
步履轻缓地走到自己的营房门口,正欲推门,忽地发现门并未阖上,眼珠蓦地一转,竟毫不犹豫地推开了房门。
明亮的烛光旋即燃起,端坐在桌前的人缓缓收起火折子。
“你来干什么?”叶信蹙眉看着这名传进自己房间的不速之客,冷冷发问。
“叶兄台!我们之间也许有些误会!来,我们坐下好好聊聊!”秦寿的嘴角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向叶信招了招手道。
“我们有什么好聊的!”叶信闷哼了一声,虽然嘴上说着不情愿的话,但还是缓步走到了秦寿对面坐了下来。
眼见叶信坐下后仍面带不悦之色,秦寿忙殷勤地将茶盘中一杯热茶递至叶信面前,满面堆笑:“这茶是我刚刚沏好的!”
“没下毒吧!”嘴里一边说着气话,一边端起茶杯,用嘴先轻轻吹了一口气,然后又小啜了一口,眉头却是一挑,“又苦又涩,什么低等茶叶!”随即重重地放下杯盏,溢出一大滩茶水。
“茶叶泡出来的的味道其实都是相差无几的!怕是你自己心烦气躁,再好的茶品起来也是苦涩的!”秦寿不动神色地放下手中的杯盏,意味深长的看了叶信一眼,缓缓道:“何况这还是上天竺白云峰产的贡茶!”
叶信蓦地抬眸瞄了一眼一脸泰然的秦寿,心里大为恼火,忽地拍案道:“秦寿,你夺我妻子,还有脸来见我!”
秦寿未作回应,眼角眉梢弥漫着黑夜一般的寂静与淡然。
“秦寿!你不说话就是承认自己的卑鄙无耻了!”见秦寿仍镇定自若,叶信更加恼火,于是,冷言相激道。
秦寿端起茶杯,悠悠然轻抿了一口,凄然一笑道:“我秦寿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与那蔡姑娘之间是清清白白的!上有苍天,下有大地为证!”
“哼!”冷哼了一声,叶信的眼神沉郁,讥诮道:“你怎么不说你自己可以作证呢!”
“叶兄台,难道我秦寿是怎样的一个人,你真的不清楚吗?”秦寿忽然放下茶盏,身体前倾,目光如火般凑近叶信眼前,似乎是为了表露出自己最深的诚意。
“当然清楚!”叶信忽地长身站起,似是不敢面对秦寿灼热的目光,语气中也敛去了适才的尖锐,“我只不过是想与你怄气罢了!”
负手踱至窗边,呼吸起窗外清冷的空气,这才感觉自己昏沉的脑袋有些许清醒。
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秦寿忙起身走到叶信的身旁,与他一起观望着冷月映照下的凄冷人间。
“叶兄台!你想家吗?”飒飒的秋风将两人的鬓发吹得飘逸如流苏,秦寿忽地有些落寞地开口。
“想…”叶信的眉目间似是有了倦意,微阖上眼才从胸臆中吐出这个字。
“我记得你说过你家在幽州,却从未听你说过家中的情况!你的爹娘可健在?”秦寿缓缓将目光移至叶信的脸上,关切地询问起他的家况。
叶信仍未睁开眼睛,似乎真的是倦了,许久,才摇了摇头,语气哀痛地说:“我自小便无爹无娘!”
“啊!”有些不可置信的张大嘴巴,秦寿的眸底依稀有了怜悯之意。
——自己一直大言不惭地说与他是生死之交,然而,却对他的家事一无所知!甚至就根本不了解他!他的心也是令人无法看透。
——这个人,似乎一直绝口不提与自己有关的事情。
——这个人,究竟藏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