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破晓,荆城大街上便车水马龙,勤劳的百姓都早早起来讨活计。
“绿豆糕、钵仔糕、海带绿豆汤呐!”挑着担子卖早点的小贩两步一吆喝,虽是鹑衣百结,却是满面春风。可不是么,这年头,只要你勤劳踏实就不愁没饭吃。
“让开!让开!让开!”街道上忽然传来一对士卒开道的呼喝,小贩立即伸手拉稳扁担两头扣着竹筐的绳子,正欲闪避到一旁,却还是晚了一步,被身后的人猛起一脚踹趴在地上,竹筐里的糕点和热汤滚洒了一地,丝丝的热气往上冒着。
“你他娘的眼瞎啦!怎么走路的!”身后先动脚踹人的人反而恶人先告状,指着小贩恶语连连。
小贩龇着牙从地上慢慢爬起来,见踹他的是一名士卒,便自认倒霉地俯下身收拾一地的糕点。
“滚开!”然而,那名士卒却是暴怒又是一脚踢在小贩的背上。
只觉后背一阵钻心的痛,小贩脚底一软,又趴倒在地,小贩忍无可忍地反驳道:“这么宽阔的街道不够你们走么?”
“什么!你这厮在街上卖东西交税了没有啊!”那名士卒一脚踩在了小贩的脸颊上,使劲地蹂躏起来,嘴里还不住地谩骂道:“我看你这厮是活腻了!”
“好了!算了吧!别跟这刁民一般见识!办正事要紧!”这时,一个阴冷含笑的声音传了过来,说话的人正捋着自己下巴上那一撮短须,目光浑浊而精炼。
原来是荆城百姓的父母官高耿忠高大人!
“是!”那名士卒立刻谄笑着放下踩在小贩脸上的脚,举起手中的尖刀继续为高大人开起路来。
适才还是湛蓝通透的天空,只在顷刻之间便阴霾密布,轰隆隆的雷鸣自云层间响起,似有一场气势汹汹的暴雨亟待冲刷这个污浊的世间。
高耿忠在数十位全副武装的士卒簇拥下气势汹汹地直闯落芸楼,一路踢椅推桌。
士卒们个个虎视眈眈地紧按着腰际的佩刀,仿佛在提醒大家他们随时都可能将莺歌燕舞的落芸楼变成恐怖的修罗场。
高耿忠一如既往地将闪着寒光的笑容挂满丑恶的嘴脸。
“高大人,您大驾光临落芸楼,是奴家三生之幸。不过,您带着这么多手下未免也太兴师动众了吧!”虽然明知高耿忠一行是来者不善,落芸仍然恭敬地领着下人们疾步迎上来福身作礼,然音中却携了一丝清傲冷意。
虽只是隐于落芸的背后,但秦寿似乎后能从她的音中感受到她冷艳的表情,以及睨向那狗官的极尽不屑的眸光。
“呵呵!落芸,荆城所有的商铺、酒楼都增加了租税。你们这个荆城最大的妓院说什么也得给同行做做榜样吧!”高耿忠缓缓伸出手捋了捋他那短短的胡须,稍上前一步,漾着满目笑意,只那笑里凝了慑人的阴寒,仿若三尺冰冻。
“卑鄙!”秦寿在心下愤愤骂道。高耿忠此言既提醒落芸要有自知之明,又暗辱她是个低贱的鸨儿!只此一句,便足够那落芸受得!由此亦知此人阴险之深不可测。
落芸许是听出了高耿忠的言外之意,暗忖之下似乎不想与他发生正面冲突,于是不卑不亢地说:“高大人,落芸楼连奴家在内将近有四五十口人,这四五十张嘴都要吃饭。再说,我们往日交的租税也不少,为何还要再加?”
高耿忠自是明了落芸拒不交税的心思,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又不便急急愿显露出自己半丝的怒意,所以仍笑里藏刀地言道:“本官早就对荆城的父老乡亲们说过了,本官也是奉命行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的双手配合着他的慷慨忠言不住地连比带划,末了,又含笑添言道:“再说,你们妓女挣的钱本来就不干净!多交点税那也是理所应当啊!”
那“不干净”这三个字音咬得甚重,以至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高耿忠的话无疑像一把尖锐的匕首,狠狠地刺穿了落芸看似坚强的身躯,直抵那颗柔软的心脏。
这般奇耻大辱,实在忍无可忍,落芸终是反唇攻击道:“高耿忠大人!麻烦您不要满嘴喷污!溅到人身上那可就太磕碜了!”
落芸果不是一般的女人,连骂人的脏话都被她说得如此干净。秦寿暗暗地佩服。
然此话一出,高耿忠即是彻底地被激怒了。面上的假笑霎时一扫而光,眸中的狠怒之色毕露无遗。
“本官给你三天时间,必须得把增收的租税全部交清!”恶狠狠地,高耿忠撂出最后一句警告。复冷眼淡扫了一拳落芸身后的人群,身体稍稍探前,一张臭嘴几近贴上落芸的香额,沉声言下:“记住,现在要交的租税是以前的双倍了!如若不交的的话,本官就封了你的鸡窝,让你卖不了身!哈哈……”说完,狂笑着转过身步出落芸楼。
高耿忠一走,大家赶紧围住了落芸,劝她不要跟高耿忠那个狗官一般见识。
奶娘显是被方才的情形吓坏了,一边用手帕擦着眼泪一边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抚着落芸的脊背,嘴里亦是碎碎念叨:“芸芸不怕!不怕哦!”
落芸忽然一头扑进奶娘的怀里,哭叫着唤着“奶娘”。
奶娘仿佛被落芸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懵住了神,愣至半晌才想起去哄落芸。
此刻依偎在奶娘的怀中的落芸更像一个脆弱得需要人保护的弱女子,而非秦寿心目中那位可以去给其他人提供庇护的女强人。
看来,这世上所有的女子都是一朵脆弱的花,外表越是艳丽,其实越是不堪一击。一场雨,甚至一阵风就可能完结它鲜艳的生命。
刘茫总管也气得咬牙切齿,但在秦寿看来他只是一个看似凶悍,实则乃胆小如鼠之辈。所以,方才的情形可能早就把他吓得躲到了人后。这会儿,他赶紧又出现在了人前,拍着胸脯安慰落芸道:“掌柜的,您别怕!有我们大家在,决不会让那个狗官欺辱您!”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对!我们大家与掌柜的同舟共济!同舟共济……”
然落芸却是不言不语,反倒掩着面狠转了身,疾步逃离开众人的视线。
秦寿忙提了步追将了过去。
……
“秦寿,你知道吗?那个狗官表面上是爱民如子,然背地里却不知残害了多少百姓!”落芸楼后的亭榭中,落芸的情绪仍未见半丝好转,指尖紧扣着木栏,如葱玉指泛出青白骨节。眸光亦是秦寿从未见过的冷冽,仿佛被寒冰封冻过。
秦寿温柔地拢她入怀,轻抚她柔顺的秀发,声音却冷厉得可怕,“我自是知道的,因为就是那个狗官把我害得无家可归、流落街头!”
落芸温顺地偎于他胸口,清风徐徐,是以清爽人心,缓缓吸下一口清气,黛眉却蹙成远山状,吁叹作言:“倒是可怜了荆城万千百姓,被他敲骨吸髓,却还蒙在鼓里,以为他真是一个公正廉明的清官呢!”
秦寿亦是叹共鸣之气,环住她腰身的双臂收得更紧,希冀以深拥给她一丝慰藉。
“这个狗官!狗官!”浸溺于他温暖的怀抱中,似乎觉得安全至极,落芸方尽情地发泄着心中的愤懑。
秦寿轻轻抚了抚他的脊背,仿佛思虑已久却仍显纠结般略低了眉眼,方轻启口言道:“落芸,日后在落芸楼中,我只要一日三餐吃饱便可,你不必予我工钱了!”
闻言,落芸是以一顿,复抬眸相视,眸中一片惶然。旋即挣脱开他的怀抱,认真言下:“不可不可!你怎可一辈子都呆在落芸楼这埋人之地呢!你须得攒些银两日后好讨个妻子好好过日子啊!”
似乎在内心作下了决定,秦寿缓扬了目,唇角勾勒出一抹淡笑,复将嘴巴靠近落芸的耳垂是以低问:“芸,我日后若是找了你做我的妻子,你可愿意?”
一抹鲜艳的红晕霎时泛上落芸白皙的脸颊,迟疑着,她只缓缓转过身去。心中此刻充满了惊喜和一种说不出的纠结。但是,美眸深处却隐藏着一丝让人无法察觉的忧伤。
沉默半晌,落芸终是清谨了面色,肃然言下:“秦寿,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和你根本就不是同一路的人!”
仿佛有些难以置信,秦寿一把拽起她纤弱的胳膊,眸光甚是炽热,是以低问:“为什么?”
“因为我是一个鸨儿,而你虽家道衰落,却仍是一个少爷!”落芸轻轻甩开秦寿拽住她胳膊的手,遂头也不回的疾步离去,背影决绝,想以此来断了他心下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