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小颖吃力地将一批高大的骏马从后院的马厩牵拉了出来,秦寿的唇角无声无息浮出一丝苦笑——这个柔弱的小姑娘,明明自己就需要人精心呵护,却还妄言要保护他人。
秦寿从小颖手里接过马缰,轻轻跨上马背,回首吩咐道:“小颖,快回府中吧!我可能很晚才会回来!你不用为我准备饭菜了!”说罢,一拽缰绳,驾马而去。
“公子,路上小心啊!”远远地,仍传来小颖嘶声的叮嘱。
行了不多远,便是人群熙攘的街道。秦寿不得不拼力勒紧了缰绳,放缓了马速,以防撞伤路人。
马儿在拥挤的人群中艰难地行进着,秦寿不禁有些疲惫地微阖上双眼,任凭马儿背着自己缓慢走动。
“你们知道吗,皇上下旨将‘反恐部队’扩编啦!听说现在有近万人呢!”
“可不是么?据说现在正在城外的荒郊野地上进行特殊训练呢?”
“我这卖的衣服可就是‘反恐部队’的专用队服!大家走过路过可别错过啊!”
“真的!我买一件!”
“我也买!”
……
眼角的余光瞥过路边一位正大声向四周围观的路人推销自己的假“反恐部队队服”的摊贩,秦寿的嘴角不禁浮出一丝苦笑。
——这支一战成名的队伍,如今竟备受推崇!就连路边的摊贩都要拿它大做文章!然而,又有几个人能知道这支队伍光鲜的表面下所进行的那些非人般的苦训呢!
如今,这支部队扩编了。虽然自己不再有当初奉命成立这支部队时的那种激动的心境,也没有当初训练那支部队时的倾尽心力。但是,自己心里一直都是像热爱生命一般地去热爱这支队伍的吧!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马儿已出了城。游走的深思蓦然回归,秦寿突然一抖缰绳,策马疾奔在一马平川的东京城郊上,马蹄声声,踏起阵阵飘尘。
疾奔的马让周身流动的夏风都变得迅疾起来,利落地从脸颊划过,披肩的长发和扎在发髻上垂下的白色流苏一起向身后飘舞。
马疾驰十数里,终于到达“反恐部队”的营地。此时正值正午,半日高强度的苦训后,队员们疲惫地席地而坐,十数人一起围成一圈,架起柴火,烧烤起猎来的鸟兽。还有队员仰躺在草丛中偷偷掏出怀中自带的酒囊,翘首快饮了几口还带着自身体温的烈酒,眼角的余光机敏地提防着周遭可能突然冒出的管束自己的分队长。
突然,一骑快马飞速闯进“反恐部队”的营地。
潜伏在草丛中高度警戒的队员看清来人的相貌后,这才大松了一口气,缓缓放下扣上短弩扳机的手指。——副队长有令,阻止任何擅闯营地的人!
“队长来了!队长来了!”有名队员认出了秦寿,脱口惊呼。
“快看!是队长!真的是队长来了!”只见过秦寿几面的新队员们纷纷激动地站起身来,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那飞速而来的一人一马——目光中充满着对这位几乎是神话般的队长的敬畏与崇拜之意。
正躺在地上闭目小憩的叶信听到队员们的惊呼声,急忙站起身来,却见刘茫等人已经迎了过去。于是,顾不得掸去衣服上的灰尘,立即春风满面地疾步迎上前去。
秦寿双眸含笑地一一拍过刘茫等人的肩膀,然后说:“各位兄弟,你们辛苦了!”
“不辛苦!”叶信突然冲到秦寿面前,双手搭上秦寿的双肩,调笑道:“秦兄台,真的好想你啊!你把我们都扔在这郊外遭罪!自己倒待在城里享乐去了!”
“哪里!”明知叶信是在与自己说笑,秦寿却一本正经道:“若不是皇上的旨意,我也不愿总呆在京城里。”
“开个玩笑!秦兄台勿怪!”似乎看出秦寿的神情有些不对劲,叶信急忙赔笑着将双手从秦寿肩膀上拿下。
“贤弟!还没吃饭吧!走,坐下吃点烤肉!”刘茫看出秦寿风尘仆仆的模样,有些心疼地皱起眉头。
“是啊!走,我们兄弟有些日子没聚在一起了!”叶信也急忙插言道。
“好!”秦寿低声点了点头,便率先迈步向前走去。
众人在一堆燃烧的柴火边席地坐下,炎炎烈日与面前的火堆催得人大汗淋漓。
刘茫随手拾起几根干柴添了进去,火舌瞬间窜高,炙烤的鸟雀肉香扑鼻。
接过刘茫递来的一只烤熟的鸟肉,秦寿用嘴吹了吹,然后抬眼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叶信问:“叶兄台,‘反恐部队’近期的训练如何?”
“一切按你的吩咐,每名老队员带领一批新队员进行训练。新队员也都是从禁军中挑选出来的精英,所以,训练很轻松!”叶信认真地汇报道。
秦寿咬了一口手中的鸟肉,脸上的表情霎时变得很痛苦,龇着牙不停地咝咝吸气——肉很是很烫!
叶信见状,忙抛给秦寿一只酒囊。
秦寿接过,快速拧开木塞,猛灌一口。然后抬袖抹去残留嘴角上的酒水,用半是玩笑半是严肃的口吻道:“叶兄台,你不是说喝酒会误事,所以规定队员们不准喝酒吗?怎么,自己倒偷偷藏了点酒!”
“哈哈哈!”叶信夸张地笑了笑,眸中却浮出落寞的神色,“像我这样的人,少了酒怎么能活得下去呢!”
“身为一名军人,酒最好还是少喝为好!”秦寿不知是规劝还是命令的对叶信道。
叶信蓦地抬眼,定定地注视着秦寿,似乎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
“好了好了!言归正传吧!”秦寿扭了扭脖子,舒展了一下双臂,“叶兄台,我让你办的事办了没有!”
“那…那件事啊!”叶信闪烁其词地转了转眼珠。
“怎么样?”秦寿焦急地追问,全然听不出叶信是故意在绕弯子逗引自己。
“秦兄台,你变了!”见秦寿不买自己的帐,叶信有些失落,“真的!短短数日未见,你就变得对任何玩笑都提不上兴趣,一心只关心着国家大事!那么我告诉你,你让我派人去探查梁山泊有没有异动,我告诉你,没有!但朝廷却有!朝廷近期一直派遣一些船只秘密驶入梁山泊进行侦查!”
听完叶信的对自己的教训与军情汇报,秦寿的脸上先是一阵恍惚,随即便充满了巨大的震惊。
“朝廷到底想干什么呢?”刻意回避着叶信尖锐如钉般的目光,秦寿却不由自主地喃喃。
“哼…”冷哼一声,叶信忽然长身而起,言语尖刻道:“秦寿,你总有一天会因你的宏图大志而死!”说罢,愤愤转身而走。
走了不多远,突然顿住脚步,淡淡道:“秦兄台,好好保重自己!莫要为那些你无能为力的国家大事伤神费力!莫到最后救得了整个天下,却唯独牺牲了你自己!”
莫名的泪水忽然从眼底涌出,模糊了视线。
忍住战栗的身体,双手的手指缓缓收紧。
——他的话,怕是真的吧!自己真的是变了,变得多愁善感,变得心怀天下……
——原来这世上,还是有人真心关怀着自己的!
驰马返城途中,一道道枝状的闪电在头顶张牙舞爪,仿佛欲撕裂呜咽的天穹。想来一场暴雨瞬息便至。秦寿不得鞭策骏马提速,终待天黑透之前回得城中。雨,也是这个时候开始淅沥落下的。
夜晚的东京城,四处飘绕着繁华的气息,完全没有受到突然袭来的雨水干扰。
也许是长时间的骑马有些枯燥,秦寿进入城中后竟不顾漫天的落雨,从马背上下了来,牵着马缓步走在东京城夜晚的街道上。
“哟!公子!”仿佛看到了贵人一般,一位撑着花伞的鸨儿热情地从华灯盏盏的青楼门前跑了过来,一把拉起秦寿的冰凉的手,“来吧!下雨了!进来歇息歇息吧!”
一头乌黑柔顺的青丝垂至腰际,丰满的胴体在薄纱欲盖弥彰的遮掩下更加摄人心魂。
秦寿没有拒绝,缓缓放下手中的马缰,径直跟随那名年轻的鸨儿向青楼内走去。
推开一间雅间的门,鸨儿忙欠身道:“公子,您先坐下歇息,奴家这就去叫几位姑娘来伺候您!”
“别走!”秦寿突然一把抓住鸨儿纤细的玉手,有些撒泼道:“我就要你陪我!”
看着这位古怪的客人,鸨儿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恐惧。但又不敢有丝毫外漏,于是,娇笑道:“好!”
酒菜很快就被鱼贯而入的龟奴们端了进来,鸨儿提起酒壶,小心翼翼地将秦寿面前的酒杯斟满。
秦寿闪电般伸手拿起酒杯,仰脖一饮而尽。
“公子好酒量!”鸨儿微笑夸赞,提壶又为秦寿斟起一杯。
“请问姑娘芳名?”秦寿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这位美貌的鸨儿,华灯映照下,竟是那般清丽动人,那么地像她。
——落芸,阔别多日,不知你可安好!
“奴家人微命贱,不提也罢!”避开秦寿火热的目光,鸨儿苦笑着敷衍道。她本该看尽世事的明眸中似是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从来没有人用这样净朗的口吻来询问自己的名字。
“呵呵!”秦寿立时看穿了女子心中的想法,淡淡笑道:“在下冒昧了!望姑娘勿怪!”
“不要紧!”仿佛心弦被触动,鸨儿缓缓站起身来,微微欠身道:“公子,奴家今日身子有些不适,先行告退了!望公子勿怪!”说罢,抬袖遮面,急急退去。
“芸…”秦寿低声喃喃。
……
不知过了多久,酩酊大醉的秦寿终于跌跌撞撞从莺歌燕舞的青楼里冲了出来,没入了漆黑的雨夜,瓢泼的大雨瞬间将他单薄身躯吞噬。
“哈哈哈哈…”秦寿忽然仰脖朝天,狂笑不止,清凉的雨滴落入眼中,却是凉进心底。
——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凄凉,如蚀心之蛊般一直寄居心底!
忽然,头顶传来一阵阵“噗噗”的声响。
——不知是谁撑着一顶油纸伞为自己挡起了急坠的雨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