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的卧榻静养,秦寿的伤口逐渐痊愈。
每日听得营房外济州城的喧嚣,秦寿的心绪早已波动不已,于是,伤口刚一愈合,便迫不及待地穿上军装在刘茫等人的陪同下来到繁华的济州城中巡游。
济州城的街道上行人如织,沿街的商铺一早便敞开了店门迎客,一些小摊贩也将摊位整齐地摆放于街道两侧,一派繁荣的景象。
秦寿一行人缓步行走在热闹的大街上,一路饶有兴致地四处观望街道旁那些新奇的商品。路人一见到军装着身的秦寿一行人,神色之中满是敬畏地纷纷为他们避让出一条宽阔的路。
正在众人兴致盎然之时,突然一阵粗暴的叫骂声传入耳膜——“他娘的!你们两个刁民,真是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快!快把你们的东西收拾了赶紧滚蛋!快点!”
众人立即顺着叫骂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一个身高马大的官差站立在一个卖菜的摊位前,凶神恶煞地指着一老一少两位摊主毫不留情地破口大骂,形如恶魔厉鬼。吓得两位摊主赶紧伏在地上快速地把摆在地上的蔬菜收拾进箩筐里。
一时间,街道上的行人纷纷驻足,吵吵嚷嚷地伫于一旁观望起这起官欺民的琐事。
“他娘的!动作麻利点!”官差似乎觉得摊主收拾得速度太慢,又大声叫骂着催促道。
“催什么催!没看见正收拾着吗!”低头收拾的年少摊主对官差咄咄逼人的口气感到很厌恶,不禁蹙眉回驳道。
“哎呦!还他娘的有脾气啊!我看你是活腻了吧!”官差见那位年少的摊主竟当众顶撞起自己,顿觉颜面有损,态度不由更加狠厉起来。
“老子还没活腻呢!”年少的摊主终于忍无可忍地停下手上的动作,腾地站了起来,眼神如**般地怒视着官差,两只拳头也缓缓地握紧,似乎一场激烈的反抗即将上演。
然而,就在这时,年少摊主身旁的老妇人突然一把拉住他的衣襟,满面惊恐地向那个官差赔礼道:“官老爷,孙儿小不懂事!冒犯了您,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小孩子一般见识!老妇在这向您赔不是了!”说罢,老妇颤颤巍巍地俯首便向官差深深一拜。
年少的摊主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锐亮的眼神瞬间暗淡下去,面露歉色地喊了一声“奶奶”!随即便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眼帘低垂着站立在老妇身旁。
官差傲慢地睥睨了年少摊主一眼,冷哼一声道:“算了!今天看在这老太婆年纪大的份上,就不跟你这个刁民一般见识!再有下次,就休怪我对你不客气!哼!”说罢,官差便大摇大摆地转身离开。
然而,谁也不会想到,就在那个官差走了不多远,那名年少摊主竟沉不住气地大吼道:“你们这些狗贼!披着一身狗皮,只知道欺压我们穷苦百姓!有本事怎么不去把梁山‘恐怖分子’给剿灭了?怎么不去把燕云十六州收复了?”
“好!好!”四周看热闹的路人被年少摊主的一番激言触动,竟集体大声鼓掌叫好起来。
再说那个官差走了不多远,便听到身后那不识抬举的年少摊主竟又当众批评起他,立即火冒三丈地返了回来,冲过来猛起一脚踢翻了年少摊主面前装满蔬菜的箩筐,蔬菜顿时散落一地。
“哎呀呀!我的菜啊!”老妇见自己的蔬菜被官差踢翻了一地,立即哭喊着扑到地上,拼命地把蔬菜往怀中归拢。
“老家伙!滚开!”面红耳赤的官差为了在众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威信与神勇,骂咧着抬起右脚猛地将老妇踢倒在了一旁,然后又抬脚在满地的蔬菜上用力踩踏起来。同时被他踩踏的,还有两位普通老百姓最基本的、作为一个人的尊严。
被踢开的老妇哀哭着趴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一箩筐用以维持自己和孙子生计的蔬菜被凶恶的官差踩得稀巴烂。
四周看热闹的人们顷刻间都变得鸦雀无声,都默默地在一旁观望着这场残酷的欺压。但看得出,在众人漠然的面孔之下其实隐藏着的是广大的平民百姓对这个无道的朝廷强烈的愤慨与巨大的无奈!
“混蛋!”人群之后,早已愤慨万分的秦寿脱口低呼了一声,两只坚硬的拳头也深深地攥紧。但他的声音却被那个官差辱骂摊主的吼叫声以及踩踏一地蔬菜的响声完全覆盖,以至于根本无人闻见。
“我杀你这个狗贼!”孝顺的年少摊主见自己的奶奶被官差粗暴地踢倒在地,纯澈的瞳孔中顿时激射出类似于小兽一般的光,随即发狂一般扑向了那个官差。
然而,还未等年少摊主近得官差的身,官差便快速地抬起右腿猛力横扫过去,正中年少摊主的胸口。年少摊主顿时被踢趴在地。
官差见这个如小兽一般桀骜不驯的年少摊主竟如此不堪一击,立马又乘胜冲到趴在地上不能动弹的年少摊主面前抬脚就是一顿猛踩,宛如方才踩踏满地蔬菜一般,嘴里还不停地辱骂道:“小贱种!起来啊!起来啊!你不是很有能耐吗?怎么不起来反抗啊!”肮脏的唾沫不停地从官差的大嘴里喷薄而出,落到年少摊主的头上。
年少摊主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他束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也被官差踩得散乱开来。他默然地承受着这场巨大的侮辱,谁也揣测不出这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孩子此刻到底怀着怎样一种心情。但心细的人可以看得出,他的一双小拳头一直攥得紧紧的,像是在蓄势待发着一场惊天骇地的还击。
“孙儿!孙儿啊!”老妇被一群好心的路人扶住,但看着自己心爱的孙子遭受欺辱,也只能在一旁无力地哭喊。
官差对年少摊主的凌虐仍在持续着,官差非但没有丝毫累意,反而越虐越狠,就像一个变态的恶魔。
“住手!”秦寿不知何时已挤到人群之前,愤怒地大喝一声。
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这位身着一身光鲜军服的人身上,目光里充满了惊疑。因为秦寿这一声正义的大喝完全颠覆了大宋官兵在他们心目中丑恶的形象。就连那个狂暴的官差也惊诧抬起头看向了一身正气如同天兵降临般的秦寿。
然而,就在这时,谁也不会料到,那个趴在地上多时的年少摊主突然抬身而起。那个把脚仍踩在年少摊主身体上的官差甚至还来不及反应,便已被年少摊主蓄势多时的力量掀翻倒地。年少摊主披头散发,像一个疯狂的小兽般锐不可当地扑倒在折磨了他多时的官差身上,挥起一拳就狠捣在官差惊恐的脸孔上。
霎时,官差惨叫着捂住鼻子,但鲜红的血液仍然不可抑止地从他的鼻腔中滚淌了下来。
“我杀了你!呀!”年少摊主发狂般地举拳正欲再捣向那个落魄的官差。然而却发现自己高举的手臂不知何时已被人拉住。
“放了他吧!他已经受伤了!”秦寿淡淡地说着,不过他的话语让人听起来却有一种很强的威信力,使人不敢不去听从。
年少摊主一转过头便对上了秦寿温和的目光,于是,他瞳孔里布满的怒火也瞬间熄灭下去,攥紧的拳头也缓缓松了开来。他知道正是这位官兵刚刚大声喝令那个官差停止对自己的凌虐的,所以,他知道秦寿决不会是坏人。
秦寿见年少摊主如此听劝,心想他定是一个可塑之才,于是又轻声劝导道:“来!站起来吧!”
年少摊主立刻起身抱拳向秦寿施礼道:“多谢恩公刚刚出言相救!小人感激不尽!”
“哎!不必多礼!”秦寿立即拍了拍年少摊主的双手,问:“你叫什么名字?刚才所为何事与这名官差发生冲突!”
年少摊主听了,缓缓地低下头看着一地被官差踩烂的蔬菜,又看看了睡在地上捂着鲜血横流的鼻子呻吟的官差,一字一顿道:“小人名叫游大志,今年刚满十七岁。家住城外一个小村子里,小人从小便和奶奶相依为命。我们祖孙俩一直靠卖菜为生,今天是因为我们在城中卖菜没有交纳摊税,所以才与这名官差发生了冲突!”
“哦!”秦寿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那你们为何不交纳摊税呢?”
“唉!”游大志轻叹了一口气,道:“恩公你有所不知,我们卖完这一大箩筐的菜也赚不了多少钱,如果再交纳那高额的摊税,那我们…还不如不卖呢!”
“呸!”那名官差突然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不屑地吐了一口唾沫在地,恶狠狠地说:“要是人人都像你们一样逃税,那我们大宋国的王法何在!况且,你们在这路边摆摊严重影响了交通秩序!我身为朝廷官差,岂可坐视不管!”
秦寿不做声地点了点头,觉得官差说的话似乎也在理。
“可是朝廷有没有在意过我们这些穷苦百姓是怎样生活的呢?我们只不过是想多赚些钱让生活过得更好一点罢了!朝廷只知道压迫我们这些穷苦百姓!真有能耐怎么不去剿灭梁山上那群无恶不作的‘恐怖分子’呢?怎么不去收复被辽人侵占多年的国土呢?”游大志目中闪动着凛然的光,义正词严地吐露出一个普通百姓发自心底的话语。
“那是朝廷的事!与我无关!”官差嫌恶地反驳道。
“怎么与你无关!”游大志随即厉声驳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你穿着一身朝廷的官服,拿着朝廷按时发放给你的俸禄,你有什么资格说与你无关!”
“对!对…说得好!”周围的群众忽然发出一阵强烈的共鸣。
官差手足无措地指着年少摊主和周围的群众,喃喃道:“你…你们…”
秦寿走近官差一步,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官差的肩膀,低声道:“这位差兄弟,这样吧!我替这两位摊主把摊税交了吧!你以后就不要再为难他们了!怎么样!”
“这…”官差惊讶地注视着秦寿,似乎不太相信秦寿的话。
“好了!就这么定了吧!”秦寿又重重拍了拍官差的肩膀,让他定心。随即转过头对刘茫等人道:“兄弟们,把你们身上的钱都拿出来借我一用!”
“噢!”刘茫等人应声伸手将怀中的钱袋掏了出来递到秦寿手中。
秦寿将沉重的数只钱袋一并转交到惊愕不已的官差手中,肃然道:“这位差兄弟,我们几人身上只有这么多钱了!还请你看着我们都是为朝廷效力的份上给我们几分薄面,就此放了这两位摊主一条生路。”
官差看了看秦寿严肃的目光,又掂量掂量了手中分量不轻的数只钱袋,微微皱了皱眉道:“好吧!本差答应你就是!”说罢,官差悻悻地离开了。
“好!”官差刚走,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喝彩声。
对秦寿刚刚慷慨的言行尽收眼底的一老一少两位摊主突然齐齐跪倒在秦寿面前,大声拜谢道:“恩公大恩大德!我们永生不忘!”
“两位快请起!你们折煞在下了!”秦寿匆忙俯身扶起两位摊主,看着面前这一对受了自己一点恩惠就如此感恩戴德的穷苦百姓,只觉揪心不已。
然而,刚被秦寿扶起的游大志却突然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抱拳、昂首挺胸地对秦寿说:“恩公,如果小人没有猜错的话,你们一定是京城派来剿灭‘梁山恐怖分子’的禁军吧!”
秦寿听了,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位万事通晓的少年,转而又看了看不远处站在人群之前一言不发的刘茫等人,才点了点头道:“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