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缓的海风仿佛来自遥远的海际,不知疲倦地越洋过海,持续不断地扑向陆地。没有人知道它不远万里奔波到陆地上的目的是什么,或许只是它对陆地的一种信仰。它自生成的那一日起,就开始马不停蹄地飞速流动着前往陆地,哪怕抵达时自己已奄奄一息,最后消散在山林田野间。但是,有信仰地奔波定比行尸走肉地安逸更有生的价值。
骄阳当空,垂目下望,碧蓝清透的海水被和缓的海风轻漾起一波一波潋滟的水纹,轻柔地扑向海岸边。潜栖在浅海区域的鱼虾清晰可见。
秦寿屹立在沙石海岸边,放目远眺,浩瀚的大海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天际,似乎觉得天海相接的地方就是永远无法抵达的世界尽头。一群群散乱的海鸟嘶鸣出凄厉的叫声在海上盘旋,似乎在向大海倾诉命运的坎坷,又像是在抱怨大海的宽广,以至于自己永远都飞不到它的尽头。
“我终于看到大海了!啊…”秦寿忽迎着海风长声叹下,隐着激动,似乎觉得此刻自己看到的是仰慕已久的圣地,而不是每一个荆城人轻易便可到达的大海。
闻言,立于他身旁的小道士忽然觉得很是诧异,忙转头凝向他喜不自禁的侧颊,问:“难道你以前从未见过大海么?”
“是啊!从小到大我一直生活在荆城里,最远也就去过荆城北郊。海边我一直都不敢独自前往,因为每年海里的台风总是像恶魔一样危害着荆城,所以我一直觉得海非常可怕!”秦寿的眸光依是一眨不眨地瞭望着远处的海,眼神空远而莫测。
“也难怪!你们很多生活在内陆上的人对海洋的认知一向是这么浅薄,不过经历了几场台风就对海洋避而远之!”小道士清亮的瞳孔里闪过一丝鄙夷,复又补充道:“其实,大海很多时候都温驯地像只潜栖在海底的鱼儿。只是很多人未能掌握它的规律,不懂得适时进退!”
微以颔首,秦寿忽然转过头向小道士轻轻作揖道:“对了,还未请教道兄尊姓大名?”
“在下诸葛南沙。”小道士礼貌地拱手向秦寿回礼。
“我叫秦寿。”秦寿自顾自地介绍道。
“在下知道!”小道士唇际略扬,淡以应声。
秦寿并不为诸葛南沙知道他的姓名感到讶异,因为此刻,他的心底充盈着一股无法言喻的喜悦与激动之情。因为他已猜到,这位叫诸葛南沙的小道士一定知道自己父亲的下落,又或者,他是受自己的父亲所托,来寻找自己,然后带自己去与父亲团聚的。
“诸葛兄台,拜托你带我去见我爹好吗?”思忖片刻,秦寿忽然焦急地向诸葛南沙恳求道,但脸上却溢满喜悦的表情。
“我这不是已经带你来了吗!”剑眉微微一挑,诸葛南沙装作不耐烦道。
“这儿?!”疑惑着,眸光已然将四周扫视了个遍,却只看见遍地的沙石,郁郁葱葱的树木,以及辽远的大海。
“不是这!是从这出发,目的地是琼州岛!”眉头紧蹙,诸葛南沙似乎有一丝不耐烦地解释道。
“琼州岛在何处?”微有愣下,秦寿的目光反变得更加疑惑地看着诸葛南沙。
此问一出,诸葛南沙的唇际忽掠了一抹令人琢磨不透的苦笑,眸中亦添了几分灰暗,复冷冷斥道:“亏你还是宋国人,连琼州岛竟都不知在何处!那南海有千千万万座岛礁你恐怕哪一座都不可能知道的了!唉!国之悲哀啊!万一将来有一日,国土被觊觎之人霸占了去,你们这些麻木的国人恐怕都不会知道!”诸葛南沙长吁短叹,右手亦是指向面前一望无际的大海作了解述:“你我目下这片海域叫做北部湾,南连南海,从这乘船向东南方向行驶,不久便可抵达琼州岛。”
这一番话,着实令秦寿受益匪浅,亦使他有感惭愧地低下了头。
诸葛南沙以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低首沉默的秦寿,方又言声:“有羞耻心总归是好的!起码证明你还是一个有爱国情怀的男儿!”
秦寿的心下虽知诸葛南沙说所言句句在理,然自己桀骜不驯的性格此刻突然被激发起。于是,仍心服口不服地反驳道:“诸葛兄台,你我只是一介卑微的布衣百姓,保卫国家这等大事应是那些官军的义务,何需你我这些泛泛之人去操神!何况,这大宋国现今皇帝昏昧、奸臣当道、贪官横行…而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很多时候连一日三餐都无法饱食,还时刻被压在背上沉重如山的赋税摧残着,我们凭什么还要为那些残暴不仁的封建统治者们去保卫国家!”
闻了秦寿这番慷慨言辞,诸葛南沙的眼神瞬时一凛,复执重起面色义正词严地驳斥下:“秦兄台此言实在是差异!那官军并非从天而降的天兵天将,亦是从你我这些泛泛之人中选征而来!若是他们人人都像秦兄台你这般漠不关心国事,只图个自己逍遥自在!试问有朝国有危难,又该有谁人愿挺出身来保家卫国呢!大宋朝廷有怎般残暴不仁我不知,但我却知国内‘恐怖分子’肆虐,北疆亦是有强辽虎视!”
“说到那‘恐怖分子’,我倒是要告诉诸葛兄台,没有人天生就想当那‘恐怖分子’,若不是受朝廷逼迫,谁人又愿意视死如归!”诸葛南沙所言终是激得秦寿心生波澜,于是一言不相让地几近嘶吼着争辩。
……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
“你到底想不想快点见到你的父亲呢?”争至最后,诸葛南沙只好使出杀手锏,才平息了这场无谓的争执。
“想!当然想!”秦寿嘴角弯了弧度,略现和笑,但脸上依是一副死不服输的表情。
“那就动身吧!”诸葛南沙冷冷地扔下一句话,径直转身向东走去。
“诸葛兄台,我爹他怎么在琼州岛呢?”秦寿急忙紧了步子跟上他,并恭敬启口问道,笑声亦是随着风漾了开来。
“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啊!到了不就知道了!”诸葛南沙不耐烦地停下了脚步,一甩衣袖冷言以对。
“休怪!休怪!在下失礼了!”秦寿依是满面堆笑地向诸葛南沙抬了抬手示意自己的失礼,然心下却在咒骂:“这个臭道士,好不狂妄!待我见到我爹之后,看不找机会整死他!”
秦寿随那诸葛南沙步至一处岩礁林立的海岸边,但见在一块延伸至海面的岩礁旁停靠着一艘丈把长短的小木船。船中央立有一根近三丈高的桅杆,桅杆上挂着一块破布缝成的帆。
诸葛南沙从岩礁上轻轻下跃,立身于船头,小木船的船身恐是承受不住他突然跃上时的重量,先是发出几声“吱吱”的声响,随后剧烈地摇晃着,荡起一圈圈波纹。
秦寿顿在原地,看着伫立船头的诸葛南沙,余光亦细细打量起这艘破旧不堪的小木船,不禁对它的可靠性存心疑虑。但并未皱眉表现出自己的不情愿,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迟迟不登船。
诸葛南沙许是看出了秦寿的顾虑,眸中闪了笑,方清音催促道:“秦兄台,快些上来啊!你大可放心,此船虽有些破旧,但曾随我游遍了整个南海,肯定结实!”
闻得此言,秦寿这才小心翼翼地从岩石上慢慢跳上了船。但还未稳落身形,整条船身便剧烈地晃动起来,吓得他急蹲下身并用双手死死地抓住两侧船沿,额角亦冒出汗来。
诸葛南沙瞥见他的窘样,一弯嘴角,故意扬了声喊道:“坐稳了啊!起航了!”然后猛地一摇船桨,溅了数丈高的水花落在了秦寿身上。
秦寿恨恨地剜了诸葛南沙一眼,硬是咽下了滑至嘴边的破口大骂。
也不知小船在茫茫大海上悠悠地航行了几时,天色悄然黯淡了下来。一条条桔红色的云霞呈带状交错分布于海天合璧的边际,缓缓消匿。
诸葛南沙也疲累地停止了划船,调准了航向后,任由小船******上随海风漂流。然后他也像秦寿一样,躺于另一侧的船头闭目养起神来。
“喂!你怎么不划了?!”秦寿见诸葛南沙停止了划船,竟卧于船头眠起,不禁焦急地坐起身发问。
“我非神仙,久划自是累了!”诸葛南沙眼帘微睁,不耐烦地答道。
“那要到何才能到琼州岛啊?”秦寿皱了皱眉头问下。
“哎呀!让它漂一夜,明日我再划上几时便能到了!”诸葛南沙眯着眼瞥了秦寿一眼,不疾不徐道:“你快躺下歇息吧!着急也是无用的!”
“唉…”秦寿长叹了一口气,自是清楚于这大海之上自己是奈何不得那他,唯有对其言听计从。想罢,只得无奈地倒头仰躺了下来。
夜幕渐渐垂下,咸湿的海风持续不断的吹拂到颊上。一只只夜行的海鸟仍不知所行地飞过头顶,凄厉鸣叫划破寂静。
秦寿的头枕在交叠的双臂上,凝眸星辰漫天的夜穹,灿烂的星辰很低,仿佛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周遭被星光照亮的海面,在海风吹拂下闪着粼粼起伏的波光。
繁星耀下,墨色海面,湿风拂面,一叶扁舟,初识之人对眠船头。
铺天盖地的孤独在这一瞬间忽然像此时庞大静谧的夜海一般包裹住了秦寿。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他那张严肃、古板的面孔,亦想起了自己曾经对他的误解与伤害,忽然觉得愧痛不已,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但他却狠咬紧牙关,生怕自己会因把持不住泣出声来而遭到诸葛南沙的耻笑。
“秦寿,你饿不饿?”诸葛南沙的声音忽然从船的另一头夹杂在海风里传进秦寿的耳朵。
“啊…”秦寿一慌,强忍住抽泣声,说:“不…不饿!”
“你要饿的话船头有一些干粮和一壶水。”诸葛南沙说。
“噢…”秦寿应了一声,斜过头看了一下旁边的确有一只小布袋和一个竹筒水壶。
秦寿泪湿的双眼渐渐变得模糊起来,他疲乏地合上眼睛。静谧庞大的黑暗里,海水流动的声响缓缓传进耳际。
晨光熹微,天空湛蓝无痕,海水湛蓝透彻,一群群早起的海鸟啼鸣着振翅冲上天空盘旋不止。秦寿睁开惺忪的睡眼,一片温煦的晨光乘机洒进他澄澈的眸中。他不禁微眯起被晨光照耀得睁不开的双眼,撑着双手坐起身来,随手拿起身旁的水壶,拔开壶塞,抿了一小口漱了漱口吐进了海里,然后仰头痛饮了一大口。
“你醒啦!”正在奋力划船的诸葛南沙撇过头看了一眼秦寿说。
“是啊!”秦寿一边塞上壶塞一边微眯着眼睛眺望了一下远处仍一望无际的大海,说:“到底什么时候能到啊!”
“快到了!别急!”诸葛南沙又撇过头看了一眼心急的秦寿安慰道。
秦寿只得定了定心,吃了一点干粮,便又倒头躺下闭目养神了。不一会儿,秦寿便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梦中只听见诸葛南沙气喘吁吁划船的声音,还有海鸟刺耳的哀鸣。
“到了!到了!”诸葛南沙激动的声音忽然传进秦寿的耳膜。
秦寿立即站起身,只见不远处一块崭新的陆地呈现在眼中。秦寿激动地在船舱里又蹦又跳,脸上一片兴奋的笑容。
这时,小船突然发出一声“咯吱”的像是木板断裂的声响。诸葛南沙转过头与秦寿相视了一眼。然后两人都同时低下头看着秦寿刚刚蹦跳的地方,只见海水源源不断地从一处裂开的船底往上冒。
秦寿惊恐万分地看着诸葛南沙问:“诸葛兄台,船坏了,怎么办?”
诸葛南沙皱着眉头欲言又止地用手指着秦寿,然后突然一转身跃进海里并大喊道:“游泳上岸!”
“哎哎…”秦寿焦急地站在船舱里冲跃入海中的诸葛南沙大喊道:“我不会游泳啊!”
诸葛南沙头也不回地奋力往岸边游去,毫不理会手足无措的秦寿焦急的求救声。
等诸葛南沙游到岸上时,甩了甩湿漉漉的衣服,抹了抹脸上的海水,定睛望向海面,却见秦寿与小船全都消失在了平静的海平面上。诸葛南沙顿时大惊失色,慌忙疾奔着冲进海里准备去营救秦寿,嘴里骂骂咧咧道:“这个笨蛋!原来真不会游泳!”
诸葛南沙在海里摸索了好一会儿,却未找见秦寿。只得筋疲力尽地又游上了岸,失魂落魄地坐在岸边凝视着平静的海面。心里愧疚难当,泪水不禁涌出眼眶。
这时,秦寿突然从平静的海平面上冒了出了,疯狂地挥手扑打着海水游到了岸边。诸葛南沙激动地抹去满脸的泪水,从岸边一跃而起,飞奔着跃入海中把秦寿拖上了岸。
秦寿趴在岸上咳嗽着吐掉了含在口中腥咸的海水,然后仰躺下急促地呼吸着。
“秦兄弟,对不起!”诸葛南沙看着秦寿落魄的模样,红着眼睛向秦寿道歉。
“唉…”秦寿呼吸费力地抬了抬手,说:“没…没事!”
“唉!都怪我不好!”诸葛南沙长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呵呵!“秦寿咧嘴笑了笑,说:“诸葛兄台,其实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感激我!”诸葛南沙一脸惊讶地用手指着自己。
“对啊!刚刚我沉到海里后,原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我突然又想起了我爹。于是,我便拼命地挣扎,就这样,我竟然学会了游泳!”秦寿露出单纯的笑容,如同一个孩子意外得到了一件精致的玩具般开心。
“哈哈哈哈!”诸葛南沙听了,放声大笑。
“诸葛兄台!”秦寿坐起身,用手抹去脸上残留的海水,说:“快带我去见我爹好吗?”
诸葛南沙一脸肃然地注视着秦寿,突然哈哈大笑着狠狠地拍了一下秦寿结实的臂膀,答允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