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鹰棘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傻大个紫棘貌似一脸憨厚却出手狠辣,那个叫赤棘的美女看着赏心悦目,手底下却丝毫不留情面,确认柳磐和古凌畴的身份之后喊来两个膀大腰圆的武士,将他们五花大绑担在鞍后,一千骑兵风也似的驶离这片草原。
紫棘没有跟上来,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坐骑可以供他骑乘,木族人身体魁梧,体重也极其骇人,足有小半吨重的紫棘如果坐到驰兽身上能直接压断它的脊梁骨。
一千名铁鹰威卫来到一座废弃的城镇边缘,他们放慢了速度,驾驭着驰兽慢慢走进了城镇。
“这应该是羽鹰棘的总部?”古凌畴想,“也太磕碜了些,羽鹰棘已经落魄到这种地步了吗?”
他很想开口问赤棘几句话,奈何嘴巴被麻布捆上了,只能发出支支吾吾的叫声,柳磐也是一样的待遇。
废弃的荒城里满是断壁残垣,一副破败不堪的景象,驰兽沿着城市的主干道小心地行走,生怕被地上的坑坑洼洼崴了蹄子。
一行人来到城镇的正中央,这里原本应该有一座广场,地面却不知为何塌陷下去,中间有一个直径三米的大洞,像是一个破掉的瓷盆。
骑士们纷纷跃下驰兽,松开手上的缰绳。那些驰兽却并不乱跑,它们应该接受过极其严格的训练,一千头驰兽有序地走向城镇外侧,连响鼻声都没有发出。
赤棘挥了挥手,骑士们将柳磐和古凌畴押了过来,顺带解下他们嘴里的麻布。
“你大爷。”柳磐龇牙咧嘴,“这布确定不是擦汗用的?一股子咸味,我差点给齁死!”
“傅蕴蘅好歹也算我的师姑,怎么她儿子这么……傻?”赤棘很不满地扫了柳磐一眼,又将目光移到古凌畴身上。
古凌畴却没有说话,现在他是阶下囚,需要尽可能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羽鹰棘要的是柳磐,他只不过是一个捎带的,万一眼前这个赤棘一个不爽剁了他,那真是天大的冤屈。
“你的胳膊断了,接下来的试炼也就和你无关。”赤棘对古凌畴说。
她转过身,抽出腰间的马刀,割开柳磐身上的绳索,把他推到凹陷旁,“从那个洞口跳下去。”
“啊?”柳磐还没来得及反应,屁股就被赤棘恶狠狠地踹了一脚,整个人连滚带爬掉了下去。
“通过这个试炼,你才有资格成为羽鹰棘的一员,不然只有死路一条。”赤棘的话语里没有任何温度,“至于你,镇军将军古凌畴,我们有事相托。”
柳磐从坑底站起,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这洞看起来不大却很深。他望了望头顶,还能看见阳光,自己离洞口少说也有七八米的高度,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上不去。
他抽出缳首长刀,谨慎地望向四周,却看不到什么东西,四下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他的视野中忽然间出现一抹亮光,橘红色的火花跳动着,将整个地下空间照亮;数十个巨大的火盆在同一时间被点燃,放射出光和热。
柳磐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在的地方,他惊愕地睁大眼睛,不敢相信所见的一切。
这是一个巨大的环形决斗场,直径怕是有百米。四周耸立着高约十米的青色石墙,上面是一排排座位,大部分却已经损毁,围墙的边缘是铁质的栅栏,垂直连接着穹顶的顶棚;那些顶棚稳稳地托住了最上方的砖石,广场居然就在顶棚上筑基建成。
柳磐心头一阵恶寒,他看到了自己周围的地面,处处都是枯朽的骨骸,蜘蛛丝密密匝匝地缠绕在上,断裂的武器四处散落,血迹成了锈痕,慢慢腐蚀着它们。
他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阵极其强烈的不安感袭上心头,像是有一根绳子盘在他的脖子上慢慢勒紧。
“轰!”
突如其来的巨响让柳磐回过神来,他转过头,看到那围墙下的铁栅栏被打开了,那是角斗士出场的通道。
狞亮的金色瞳孔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显眼,柳磐听到了粗重的喘息,那是久饿的猛兽见到血食才会发出的、兴奋至极的呼吸声。
腥臊的气味充斥着柳磐的鼻腔,他的神经绷得像弓弦一样紧,通道里的怪物让他本能地恐惧,可求生的意志又让他不得不站在这里面对它。
怪物露出了它狰狞的面目,土黄色的身体几乎与一头驰兽差不多大小,四肢并不长,但相当粗壮有力,脑袋就足有一米长短,那张大嘴可以一口将一头羊吞下,尖利的獠牙从嘴侧突出,那牙齿足以将钢铁凿穿。
那居然是一头大鬣兽①,北疆平原食物链的最顶端,它们比栖息在南方的刃虎和原狮要大得多,也凶悍得多,身躯庞大的莽原象都属于它食谱的一部分。
大鬣兽走出了通道,它金色的瞳孔死死盯着柳磐,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似乎是不太满意这个猎物——太小了,还不够塞牙缝,它现在饿的可以吃下一头成年驰兽!
不过多少也是一块肉,大鬣兽并不介意在正餐之前享用一下开胃菜,它饶有兴趣地围着柳磐打转,这个人类手里亮闪闪的兵器很危险,它想趁柳磐露出破绽时一击致命,以最小的代价获得胜利。
柳磐没有动,只是将刀柄握得更紧,手心的汗水沁了出来,他知道,这种时刻,生死往往就在那么一瞬间。
大鬣兽终究是耐不得饥饿,它没有耐心和这个人类继续磨时间了,无声无息地,它扑了上去,一吨多重的身体带着巨大的动能压向柳磐,两只粗壮的前爪直取柳磐的脑袋,这一爪的力量之大,就是生铁都能被划出深深的八道印子!
“砰!”
大鬣兽扑了个空,壮硕的身体落在坚硬的石地上,柳磐一个懒驴打滚横移出四五米,成功躲过了这致命的扑杀,他迅速站起身,将缳首长刀横在身前,却没有发动攻击。
对手的体型是自己的十倍,体重是自己的二十倍,贸然一刀刺出去未必能造成致命的伤害——如果不能一击致命,那么和送死没有区别。
柳磐的思路异常地清晰,平常他可能会骂人和说些不着边际的废话,但一旦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他比任何人都沉默,然后在沉默中爆发。
大鬣兽迅速掉过头,目露凶光,它是北疆最强大的猎食者,居然没能一击杀死这个渺小的人类,草原之王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它发出沉雄有力的吼叫,整个地下决斗场都回响着它的咆哮声。
这一次它没有再莽撞地扑上去,而是像一头蛮牛般冲击,大鬣兽的奔跑速度虽然逊色于驰兽,但依然能在一个小时里跑出六十公里。一头两千多斤重的怪物以六十公里的时速撞过来,这比重骑兵的冲锋要骇人得多。
柳磐将刀口转向大鬣兽,如果它敢发起冲锋,后果就是被锋利的缳首长刀贯穿整个脑袋;血肉之躯撞上钢铁,就像鸡蛋磕在石头上。
然而他还是过于自信了,大鬣兽的动作没有任何停滞,直径百米的决斗场在它眼里也就是一个小跑就能抵达的距离,它没有直直地撞向柳磐,而是微张开嘴,露出匕首般尖利的獠牙。
柳磐忽然间知道这头怪物要干什么了,冲锋只是个幌子,它是想直接掠到柳磐身前然后一口咬掉自己的脑袋。他想再一次用滚地爬躲过,可看到大鬣兽四只粗壮如柱的爪子,他果断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做出了惊人的举动——提着长刀,直接冲了上去,像是悍不畏死的武士发起最后的进攻。柳磐的喉咙里爆发出雷霆般的咆哮,眼神中带着决然,既然无路可退,那只能放手一搏。
大鬣兽估计没想到这个人类会发疯般地冲上来送死,它狰狞的瞳孔中罕见地露出茫然的神色,一时间动作都有些滞涩,这却给了柳磐一个难得的机会;他反手握住长刀,拼尽全力刺向大鬣兽的侧腹,任何动物只要被开膛破肚,就绝对活不了!
柳磐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在刀尖离大鬣兽的腹部还有一尺距离的时候,一道黄色的影子一闪而过,柳磐忽然间觉得胸腹部一阵气闷,然后是烧灼般的剧痛。
巨大的力量将他整个人往外推,柳磐连着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才消去力道。他咂了咂嘴,口腔里充斥着一股甜腥味,看来内脏受到了冲击,不知道骨头断了几根。
把柳磐抽飞出去的是大鬣兽那条长长的尾巴,一米长手臂粗细的土黄色尾巴犹自摇晃着,发出呼呼的破空声。
被这条尾巴当胸砸中,和被一条钢鞭砸中没有区别,柳磐犯了致命的错误,大鬣兽能成为北疆平原上最强大的捕食者并不只是靠巨大的体型和一口尖牙利爪,它浑身上下无处不是武器。
它转过身,冷冷地看着柳磐,眼中居然有那么一丝嘲弄的神色。柳磐忽然间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猫玩弄的老鼠,那只大鬣兽自始至终都没有认真,可不就是一只恶趣味的猫?
他强撑着站起身,依然做出进攻的姿态,缳首长刀遥指大鬣兽,刀尖冷冽,蕴着清光。
即使面临这样的绝境,柳磐依旧打算反抗到底,他想起了大姐柳霜常说的那句话:
“哪怕是一头羊,它也要长着角,为的不过是拼死也要反抗,何况人呢?”
大鬣兽再一次发动了攻势,它的身体微微弓起,这是蓄力的前奏,也是最危险的时候,当它舒展开身体时,这头顶尖的掠食者会像一支离弦之箭般扑击过来,一爪拍碎柳磐全身上下的骨头,或者一口咬掉他的上半身。
柳磐也强忍着疼痛,身体微微地蹲下来一些,像是在蹲马步,实际上他也在寻找大鬣兽的破绽。他已经错失了一次机会,幸运女神不会第二次降临;大鬣兽有巨大的身体,尖锐的獠牙,无坚不摧的利爪和铁鞭般的长尾,而柳磐拥有的只有手上的刀和一颗无畏的心。
这颗无畏的心抓住了刀,直面洪荒猛兽!
柳磐的眼神忽然聚焦到大鬣兽的肋部,这一瞬间的变化被大鬣兽捕捉到了,它发动了进攻;粗壮有力的后肢猛地弹起,将脚下的石砖都蹬成了两截,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这头怪物跃起到两米的高度,借跳跃发起突袭,它的前爪伸过长吻,目标是柳磐的胸腔。
柳磐高高举起了他的刀,也斜斜地指向大鬣兽的胸口——以心脏换取心脏。
滚烫的血溅射到柳磐的衣服上,猛兽受伤发出的咆哮在决斗场里不断回荡;缳首长刀孤零零地插在大鬣兽的胸腹之间,入肉足有一尺深,它刺穿大鬣兽的皮毛肌肉,伤到了这头怪物的内脏,血液不断从创口流出,将整个刀身都染成凄厉的暗红。
柳磐自己也付出了代价,他的胸口无恙,在大鬣兽扑来的一瞬间,他故技重施,又是一个翻滚避开了最致命的一击,同时将缳首长刀送进大鬣兽的体内。然而时机有点没把握好,背上还是挨了半爪,一下子就皮开肉绽。
他后背的衣服上有两道巨大的裂口,透过裂口可以看到两道长长的伤口翻卷着,几乎可以见到脊椎,大鬣兽恶狠狠地一爪也划开了他的皮肉。
柳磐反而感觉不到什么痛楚,因为痛感似乎也疲惫于传达危险信号,大脑开始罢工,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危险的麻木和冰冷——失血过多造成的症状。
大鬣兽负了极重的伤,肺叶被贯穿,眼看就要没命,而柳磐更加惨烈,他不仅被开了两条口子而且还失去了唯一可以反抗的武器,光凭拳脚和大鬣兽对峙根本就是送餐——更何况他还身负重伤。
人之所以凌驾苍生就是因为会使用工具,失去了工具的人类实际上也不过是一堆碳水化合物,没有爪子也没有长牙,仅凭肉搏甚至打不过一条凶悍的狼狗
狂怒的大鬣兽不断发出刺耳的叫声,那一刀扎得太深,如果再偏上几寸就能扎穿它的心脏,这个渺小的人类让它产生了恐惧的感觉,因为他几乎威胁到了自己的生命。
动物的求生本能在发挥作用,原本就暴戾嗜杀的大鬣兽在伤口的痛楚、恐惧、愤怒的催化下已经完全陷入疯狂状态,它根本分不清敌我,硕大结实的身躯撞向四面高高的围墙,决斗场上方的尘土不断掉落下来,甚至还有碎掉的砖块。
“铛锒!”一声脆响,某根连接不牢固的铁杆掉了下来,已经有些神思恍惚的柳磐猛然清醒过来,他看向那根掉下来的铁杆,足有小孩的手臂粗细,长达三米,最秒的还是顶端带着尖刺,这根本就是一根黑铁的长矛!
他奋起最后的力气,踉踉跄跄地走到那根铁杆前,弯下腰想将它捡起来,这个动作让他背后伤口的血液涌出得更快,温热的血沿着脊背流到肩胛,又流到大臂上,像是一条条红色的小蛇。
柳磐拼尽最后的一丝力量,将这根实心的铁杆慢慢举起,重达数十斤的铁杆却只能斜斜地指向地面,柳磐咬着牙将它夹在腋下,想彻底举起这根矛,可脑袋一阵阵地发晕,视野也逐渐模糊起来,身体越发寒冷,他感觉到无比的困顿,只想倒下去好好睡一觉。
大鬣兽终于将注意力转移到柳磐的身上,它的怒气也到达了一个顶点,此时一切阻拦它的东西都会被撕裂。
它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稍微从疯狂状态中清醒,身体绷紧,它要发动最后的进攻,它要复仇!
裹挟着怒火的大鬣兽再次发起冲锋,这一次它真正全力以赴,不再是之前猫玩老鼠的态度,它将这个人类视为生死大敌。
柳磐手上的铁杆依旧低垂着,斜指地面。
站在他们头顶的赤棘闭上眼睛,神色凝重,她转过头,吐出几个冰冷的字:
“一切都结束了。”
古凌畴没弄明白这恶女人在说什么,不过隐约间听到了地下传来的响动,他的心里很有些七上八下,如果还能自由行动,他恨不得跳到洞里去帮柳磐,奈何几个骑兵都守在他身边,一举一动都被限制,只能呆呆地望着。
洞内忽然传出极沉闷的响声,像是皮革一类的东西被穿透,又像是刀剑刺入人的身体。
古凌畴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柳磐静默地看着手上的铁杆,眼睛没有任何焦距,在最后的那一刻他平端起了铁杆,而大鬣兽也撞了上来。
他被撞飞到了十米开外的地方,手上犹自紧捏着自己最后的武器,而铁杆的另一端,大鬣兽的脑袋被整个穿透;尖刺穿过下颌直接扎进了脑袋,末端的锋芒从头皮透出一寸长,这头折磨柳磐许久的大鬣兽终于倒在了地上,永远停止了呼吸。
柳磐抑制不住自己的困意了,他缓缓合上眼睛,以凡人之躯单挑杀死一头成年大鬣兽,哪怕是同归于尽也不算什么耻辱,只不过他还是很有些不甘——死前没看到姐姐,没看到老古,而且自己居然还是个光棍,以后估计也没人来上坟。
“老妈。”他的嘴唇翕动,“没能帮你干掉那些害你的人……真是对不起……”
他说不出话了,冰冷与黑暗淹没了他的一切感知,恍惚间柳磐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在废园中莳弄一盆秋蕊梅,无意间回头看到了自己的孩子,露出浅浅的笑。
①:大鬣兽,北疆平原上最顶级的猎食者,一般单个行动,身长2.8~4.3米,最重能长到1.5吨,擅长潜伏攻击,以驰兽、八角牛甚至莽原象等大型动物为主食,也经常袭击小型人类聚落,与南方的原狮,西方的刃虎,东方的岭豹同列最强的四种肉食动物,无法被驯养,个体智力较低,被激怒或伤害后会陷入狂暴